其實張翊均很冤枉,他很想道出自己在西川做的並非普通的幕僚,而是潛藏維州的暗樁,但是他也自知這層身份是絕不能外示於人的,哪怕家人也不可能。
“阿姊……均兒錯了……”張翊均揉了揉臉頰,麵有愧色。
見自小死不認錯,固執己見的親弟弟竟難得地自承錯誤,翊煊也有些麵露驚訝,容色和緩了下去,過了足有數息的工夫,翊煊才問起來方才在湯餅攤究竟是怎麼回事。
張翊均將來龍去脈以及自己被割了錢囊的事情告訴阿姊後,翊煊也忍不住地嗤笑了起來,而後竟笑得前仰後合。
“哈哈哈,還說你出息了,出去闖蕩三載,最後回來不光錢被偷了,還被店掌櫃教訓了一通。”
“阿姊,你都嫁人了,能不能注意著點,”張翊均瞥了眼坐在裡麵的店家,發現掌櫃的許是聽見翊煊方才的幸災樂禍,竟也被逗笑了,“還有……能不能彆像小時候似的,動不動扯我的臉?像個女人……”
“呦……”翊煊聞言婉轉清笑著看著弟弟,“我家均兒去了趟天府之國,知道什麼是女人了?來來來,快給你阿姊講講,女人該是什麼樣?”
“你看看你,也不小了,是不是該……”
“阿姊!”張翊均意識到翊煊要說什麼,連忙打斷,又提起一開始的問題,算作是轉移話題,“話說回來,阿姊你為何會在西市?”
“阿姊在家悶了好些時日,今日旬休,良人有席宴要往,阿姊便來這邊透透氣,順便添置些琉璃杯盞之類……”
“崔叔叔和潭兄近來可好?”
“公公和阿姊那良人都好得很,放心吧,”翊煊道“倒是你,怎麼在西川幕僚做得好好的,又回來了?之後要去哪兒?”
“回來辦些事……不會在長安呆太久。”即便旅途讓張翊均很是疲憊,他卻也沒忘自己回長安不是來省親的,便諱莫如深地打個哈哈過去。
不知是不是有些察覺到張翊均對自己有所隱瞞,翊煊看著張翊均的雙眼凝眸半晌,卻並未對此說什麼。
“那之後……均兒回家嗎?”翊煊試探著問。
“不了吧,”張翊均看向彆處,“均兒怕是要直接去趟萬年縣……”
“十六宅潁王府?”翊煊低聲打斷道,張翊均先是愣了一彈指,而後微微點頭。翊煊沉吟了片刻,歎了口氣,“均兒你可能忘了,那時你還小,阿娘過世後,阿爺並不一直像現在這般整日沉湎酒肉的……”
翊煊本還想再多說些什麼,卻欲言又止地打住了,語氣近乎帶著些央求“你還是先回趟家吧,阿姊相信,就算你去見了潁王,殿下也會這樣勸你的……”
張翊均沉默不語,眸色閃爍。末了,才輕輕地點了下頭,算是應允了。
長安縣,光德坊,張府。
未正。
光德坊緊鄰西市,京兆府官邸便坐落於此坊的西北隅,地價也是坐地攀升。張翊均牽著颯玉騅,立在偌大的張府朱漆大門前駐足望了有好些工夫,才終於下定決心將手伸向門上的虎頭鋪首,輕輕敲了三下。
張翊均從十五歲後,便同阿姊和幾個家丁徹底搬離了這裡,改住位於晉昌坊的稍小的彆業。在那之後,據張翊均所知,除卻年邁的管家和幾個仆役奴婢外,他父親便是一直獨自居於此處。
門前落著些枯葉,府院牆還是張翊均記憶中的模樣,卻也有些泛舊了,幾根柿子樹的枝乾從院內伸出來,時節入冬,也早已掉光了樹葉,顯得有些孤零零的。
張翊均左等右等,卻仍沒等到有人來開門,便又敲了三下後,乾脆用力推了推半扇府門,原來內裡並未上門閂,竟輕而易舉地推開了。
二門前空無一人。
雖然府門前堆著些落葉,府內卻還算乾淨,想是每日皆有打掃的緣故。張翊均將颯玉騅領進府內,牽著穿過二門,遠遠地望見正堂內,有一人負手在身,背著身子立在正中央,好似望著懸在牆上的一幅墨寶看得出神。
張翊均向正堂走了走,認出來那人身上所穿的正是印象裡父親常穿的素青色常服。
張翊均鬆開韁繩,垂手恭立,深吸一口氣輕聲道了句“阿爺,均兒回來了……”
誰知那人聞言肩頭一顫,似是才剛剛意識到自己身後有人似的,忙轉過身來,略帶吃驚道“若鄙人沒記錯,某還年方未冠,亦未曾娶妻,閣下……怕是認錯了。”
張翊均同樣一臉驚訝,連忙細細打量了遍這未曾謀麵之人,那人身形偏瘦,身上所穿確實是父親總穿的常服沒錯,不過長相卻頗為年輕,以至於還帶著些稚氣,如其所述,怕是還未弱冠。一雙慧眸透著十足的才氣,雙唇紅潤,氣質清秀,若說是美男子怕有些過,但也相差無幾。
張翊均嘴巴微張了半晌,才忙叉手施禮道“敢問閣下是……?”
那人恭敬叉手,欠身行禮道“鄙人……懷州李商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