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思黯默默點頭,接著補充道“成君義橫死街頭,就連其家眷皆敬而遠之,無人敢為其收屍,不過最後卻有一人,殮其屍首,葬於廣平,甚至還拿出年俸,歲給成君義家眷,卻反倒弄得己身清貧。”
“穆慶臣……”李宗閔恍然大悟,“那這麼說,此人還真是執拗不化,時過境遷,為人處世竟仍如此剛直,年過四旬還似一弱冠莽兒。”不過話雖如此,李宗閔卻仍不清楚此事與自己方才所問之事之間有何關聯。
牛思黯沉吟不語,並未對此過多表態,“以思黯度之……穆慶臣的迅速升遷,正是由於此人執拗不化之性情,或許……”
門扉再次被拉開,這次卻並非方才那仆役,而是一身著八品綠袍的小吏,其人牛思黯似乎在年初大朝會上有過印象,像是從八品左拾遺,不過名字實在是記不得了。
“靖安相公、奇章相公……”
那人三十出頭,將背壓得很彎,分彆向李宗閔、牛思黯二人躬身行禮,也許是此緣由,此人甚至還有些佝僂。
此人走近李宗閔,伏在靖安相公的耳側,悄悄耳語著什麼。
李宗閔容色雖平靜如水,牛思黯卻察覺到在小吏的言語間,李相的眉尖微微朝上挑了挑。
那人言訖須臾,便躬身退下,秘閣外仆役則又小心翼翼地將門扉拉好扣緊。
李宗閔深吸一口氣,似乎要將整間秘閣的空氣吸入肺中,而後徐徐吐出,與牛思黯四目對視,語氣不溫不火地輕聲言道“穆慶臣……似要拜相了。”
牛思黯默默點頭,這個結果並非出乎意料。
果不其然……李宗閔心道,實際上自從近來穆慶臣常常侍講,他便已有這個感覺,今日常參時天子辭不受尊號,這種感覺便更深。不過為何天子選擇了這名往昔默默無聞之人加以提拔?天子九年前仍乃總角,初入藩邸,或許並不知那件震動朝野之事,巧合?
不行……
升遷太快了……李宗閔暗忖,必須得細細查查此人底細,拜相一事得想方設法讓其延後才行。
至於如何做,顯然李宗閔親自出馬是下下策,由於今日的常參口頭彈劾,他已不便出手。李宗閔眼眸一轉,心中似有了主意。
“真是電速升遷啊……”李宗閔正了正襆頭巾角,又啜了口清茶,搖著頭嘖嘖感慨,又不無暗示地道“四十出頭,身居廟堂,說到底不過一小子,卻也不知此人值不值得聖人信任?”
“觀其人所為,或許真乃忠直良臣,亦未可知啊。”牛思黯言語中暗含著對穆慶臣九年前所作所為的激賞之情,況且他聽聞此人從不收受財貨,與他本人誌趣亦或許相投。
牛思黯的心思自然已被李宗閔看在眼裡,他如何不知自己這位老友的性情,要想讓他幫這個忙,看來必須要扯個小謊了……
“損之的意思是……”李宗閔欠身淺笑道“此人損之方才聽說,或與李文饒有所交結啊……”
李宗閔故意將最後那句話說得很輕,以期顯得更加可信,而牛思黯果然在聽完後怔住半晌。
李宗閔知道,他的小謊抓住了自己老友的軟肋。牛思黯前月為打壓李德裕,不惜犧牲維州城以資敵。而今若果真有李德裕所親厚之人將要拜相,縱然在牛思黯看來乃忠直良臣,有同僚之誼,又如何?
牛思黯沉吟良久,在遠處傳來的午正鼓聲中,向李宗閔道“倘若這般……以思黯度之,穆慶臣升遷屬實過速,聖人……或許應當將此事暫緩些時日,損之以為呢?”
李宗閔展顏舉起茶盞,與牛思黯的輕輕相碰,發出一聲脆響。
與此同時,平康坊。
吃過了午食,張翊均和李商隱便各自上了馬,李商隱管張父借了一匹紫毛青鬃馬,名叫“紫雲驄”,原本是馴來打馬毬用,不過張父而今大腹便便,早已告彆馬毬運動。
“翊均兄,”由於太過好奇,李商隱當作飯後談資似的忍不住問道“璿璣姑娘……可是翊均兄故知?”
“算是吧……”張翊均早有意料心裡藏不住事的李商隱定會問起此故人舊事,便乾脆誠言相告,簡述了番來龍去脈五年前一日,張翊均同潁王微服上街,路過平康裡清鳳閣,聽聞內裡吵鬨不已,便趨入細看。發覺一貴戚子弟醉後失態,欲強辱一豆蔻清倌,眾人勸阻不成,遂惱羞成怒,拔劍相向……
張翊均說到這裡止住了,等著聽後續的李商隱連忙追問“然後呢?然後呢?”
張翊均輕歎了口氣,“……某接下一劍,將那惡少製服,殿下則將其扭送官府,關了幾年,賠錢了事。”
“翊均兄……接了一劍?”李商隱驚道“可有傷及何處?”
“那人醉後握劍不穩,不過破皮而已,不必憂心。”張翊均笑著寬慰道,語氣輕鬆之極,倒像是在描述他人的劍傷一般。
“那……那清倌,義山想是……”
“正是璿璣……”張翊均頷首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