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風微涼,天淨雲開。
玄都觀內殿宇相接,張翊均很快便來到了前日他與李商隱敬拜的最內三清殿,借著清澈月光和觀內零星的照明燈籠,從殿宇頂端俯瞰下去,許是由於平日裡的熙熙攘攘,張翊均從未覺得遠處靈官殿與三清殿間偌大的廣場竟是此等宏偉。
三清殿再往東便是那日觀內大師兄講道的高台以及矗立其後的東內偏殿。張翊均小心地瞅了瞅殿宇周圍,似乎並無一人。
事不宜遲。
張翊均心道著,從懷中掏出一紫藤繩套,在三清殿東側飛簷處拴好,繼而嫻熟地握緊藤繩穩穩地縋下去,又稍一向外側使巧勁,紫藤繩便從飛簷處脫落。
若他記得不錯,那名失掉右耳垂的玄衫男子,便是消失在東內偏殿後方的關公廟中。
偏殿後並無任何火燭燈籠照明,十分昏暗,張翊均隻得借月光向前,步入那下沉的平台,沿著鋪陳淩亂的石板路向前。
張翊均自覺來此實際上有賭博的成分,此下沉平台周圍院牆足有先前西側夯土牆兩倍之高,且皆青磚砌成,新近塗有清漆,無處下腳。倘若那座關公廟並無蹊蹺,或是張翊均發現不出藏於其間的暗渠,又或是鬨出太大動靜為人所發覺,任何一環出現紕漏都會將他自己置於極為凶險的境地,若有人來此查驗,便好似甕中捉鱉,屆時殿下亦會受牽連……
張翊均深吸一口氣,嘗試讓略有混亂的心緒平複下來。
相信直覺……
雖然那玄衫男子以及觀內的疑似暗渠與張翊均所追查的“鬼兵”一案聯係仍不明朗,但是礙於張翊均除此而外於長安屬實毫無線索,因此不能放過任何一絲疑點。
不過……假如此處果有暗渠,此為崇業坊,地居城南,在此處開挖暗渠究竟有何意義?
張翊均轉念一想,況且,就算此處平日偏僻無人,卻也靠近三清殿,玄都觀又怎麼會對賊人私挖暗渠至觀中毫無察覺?那名玄衫男子前日裡並未有特意避人耳目,為何玄都觀內道士似是對其視而不見呢?如若清風道長前日能清晰地看見張翊均從偏殿一側通過,為何卻偏偏瞅不見那名男子?巧合嗎?
難道說……
張翊均心中一驚,步速竟隨之一緩,莫非觀內道士皆是知情者?
張翊均抬頭發現自己已立於關公廟前,內裡鴉雀無聲、暗影重重。他又回望來時的方向,身後無人尾隨,唯有天邊一輪彎月靜默相伴。
張翊均於廟前凝步半晌,從懷中掏出一柄備好的火折子,卻略一遲疑,將火折子又放了回去。
裡麵似乎並非漆黑一片,好像有投過來微弱的燭光。
張翊均欠身緩步而入不多時,便迎麵於昏暗中望見一雙熠熠放光的眼睛,硬生生將他嚇了一跳。
待再定睛片刻,張翊均才發現那原是一尊等身關公銅像,手持一柄青龍偃月刀,其下供奉著數盤瓜果葷腥,兩側各有一盞未燃儘的殘燭,方才張翊均看到的那放光的雙眼,便是由於燭光在銅像上的反光所致。
虛驚一場……
張翊均環視一番這略顯逼仄的關公廟,用腳步認真比對了一下。這關公廟寬有十步,進深倍之。如果說此處門臉在建築恢弘的玄都觀內甚是格格不入的話,其間的陳飾和寬窄則更讓人難以將此處與玄都觀相聯係,倒說是某處不知名的山神廟更為貼切。
此狹小之處會有暗渠?
張翊均又小心地將耳朵伏在四周牆壁上,四處輕輕地用指節敲了敲,聽起來都無甚蹊蹺,看來此處至少與杜黃裳彆業中的機關暗渠不同,許是更為隱蔽。
廟外似乎起風了,一陣穿堂風吹過,竟同時將關公像前那兩盞本就搖曳的殘燭吹熄了,隨後從燭芯處騰起兩股白煙,霎時間關公廟中便遁入黑暗。
等等……
穿堂風?
若是機關暗渠,平日裡必然會嚴絲合縫地與周遭牆壁或是地麵相扣,不會留一絲縫隙,更不會有穿堂風。
張翊均燃起火折子,將目光再一次地落在那尊等身關公像前,關公像被雕鏤得栩栩如生,其下有著高約一尺的青銅基座。
莫非……並無機關?
趁著穿堂風仍未減弱,張翊均忙將火折子分彆湊近方才那兩盞殘燭的位置,火苗隨風而動,跳動的火焰共同指向一個方向……
張翊均口中念道“罪過罪過……”而後將供奉的幾盤瓜果從關公像前取下,跳到奉台上,將雙手抵在銅像兩股處,彎腰用力一推。
出乎張翊均的意料,基座下方似乎有某種軸承,推過一處卡槽後,銅像便借著慣性向後滑開。
張翊均見狀連忙起身,險些沒有維持住平衡。
基座原先所在的位置出現了一方洞口,一側釘有架木梯,直通向狀若深淵的地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