翊唐!
太和五年,十月甲申,醜初一刻。
長安,萬年縣,十六王宅。
十六宅重門前,校尉正在百無聊賴地斜靠在緊閉的坊門前,與數名守備於此的衛兵閒聊,不時打著哈欠。
蹄鐵聲忽而從不遠處街道轉角傳來,這讓他們紛紛回望過去,隻見一人騎跨於白馬背上,正朝坊門而來,街旁燈光昏黃,校尉還看不真切馬上何人。校尉沒想到這個時辰竟還有人出坊,忙挺直身子,謹慎地注視著來人。
那人身上穿著的綾羅緋袍著實顯眼。看來是個四五品的官呐,校尉心想道,他忙囑咐衛兵們抖擻精神,斜過長槊。
終唐一朝,對於藩王的戒備始終很深。未免藩王過多交結朝臣,形成派係,諸親王深夜出十六宅均需於坊門進行報備,若其形跡可疑,則有被十六宅官密奏天子的風險,進而限製出府。
李瀍雖貴為天子幼弟,與兄長漳王湊、安王溶備受榮寵,但他也心知區區手足之情,在李唐皇族深刻於骨子裡對血親的防備麵前,不值一提。他這次深夜出府,可不想被認出來,所以才換上了緋袍,而非親王襴袍。
“尊駕留步,”校尉語氣很是客氣,但眼神卻頗為警惕地在李瀍通身掃了掃,深夜出十六宅辦事的不是沒有,但身著緋袍的卻很是少見,讓他心裡不禁略生疑竇,向前略一拱手道“敢問尊駕名諱,可有留存名籍?”
李瀍一手提著馬鞭,一手緊握韁繩。他知道,白天裡常有些官吏因公務之故出入十六宅,為此須在十六宅重門前留存名籍,待出坊時再行交割。
李瀍坐在馬背上,深吸一口氣,勒住韁繩,將馬頭一轉,由此剛好讓馬腦袋擋在校尉與自己之間,遮住校尉審慎的視線。李瀍眼神閃爍,借著勒馬的空當,心裡有了主意。
李瀍道“與莒王殿下相約共商秘書省事宜,不想秉燭至醜……”
校尉頓了頓,這個身份並無疑問莒王乃順宗皇帝第五子,論輩分是當今天子的叔祖父,德高望重、素好文學,兼任從三品秘書監,確實時常同秘書省那群文人聊至深夜。但是……
校尉又重複了一遍適才的問話“敢問尊駕名諱?”
李瀍不假思索“李炎……”
校尉命人在那廊下裝滿名籍木片的木函中翻檢片刻,兵士嘩啦啦地尋了一通,向校尉拱手道“呃……似乎沒有貴客名籍……”
有就怪了,李瀍心道,李炎一直是他在外微服用的假名,就連王氏和趙歸真都不曾知道。
校尉向騎手略一叉手,頗有懷疑地探頭看了看李瀍,然而燈光昏暗,彼又騎坐在馬背上,看不清楚李瀍的表情,“沒有找到尊駕名籍……”
“不可能吧,”李瀍慢條斯理道,語氣很是冷靜“你再親自找找……”
校尉走過去,耐著性子,將裡麵擺有的十數塊名籍挨個細看了半晌,又看向李瀍道“尊駕,確實沒有……”
李瀍麵色一變,語氣登時嚴厲了起來“你們怎麼做的事?某的名籍都能弄丟!若某將此事上報十六宅典官,爾擔不擔得起此責?”此言一出,配上李瀍魁偉的身形,著實讓校尉身子抖了抖,他有些緊張道“我、我等不過在此值宿,前班守衛交接於我等名籍就這些……”
李瀍怒道“某不管你們守衛如何交接折騰,弄丟了某的名籍,此責難道歸某嗎?”
“不敢不敢……”校尉低頭拱手道。
李瀍太清楚這些守備十六宅的衛兵的心思了,居於此地儘是皇親國戚,來此的官吏大多皆為金紫銀緋,他們可誰都不願得罪。所以李瀍隻需將前班守衛的黑鍋推給眼前的宿衛,再稍做退讓,自己便可順利出坊,免去上報身份的麻煩。屆時返回經由暗渠,毋需過坊門,可直入潁王府,由此萬無一失。
李瀍將腰間銀魚袋一閃,語氣稍稍和緩道“時辰已晚,本官不願過多糾纏,不若爾等先讓某出坊,此事某不予追究……”
校尉暗自鬆了口氣,這位肯鬆口再好不過。他又稍稍瞥了眼騎手,反正入坊皆須上交名籍,此人身份應當無誤才是。倒是前班守衛怎麼搞的?險些讓自己背了他們的黑鍋。
校尉朝坊門前宿衛擺了擺手,示意開啟坊門。李瀍由此順利出十六宅,行至寬街,聽聞身後坊門重重關上後,便輕夾了下馬肚子,沿街南下。
醜初二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