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翊均快步趕到門廊外,卻懊惱地發現,方才的黑影不見了蹤跡。張翊均顧不得再追,他連忙回身趕往那間小室內。
張翊均本沒有報什麼希望,雲山鴆毒服之即死。但當張翊均緩緩在這虯髯漢身旁單膝跪下後,虯髯漢卻掙紮著抬起血淋淋的右小臂,顫抖不已地攥住了他的衣角。
他的整支右小臂內側的皮肉,已被完完整整地剜去……
午正三刻。
長安縣,光德坊。
時至今日,潁王仍記得他在幾年前首次來光德坊的張府的光景。
那時他剛結識張翊均不久,正值上元佳節的前夜,即便是白天,也滿城張燈結彩,平康裡更是熱鬨非凡,各式花燈如初春怒放的牡丹,爭奇鬥豔。
李瀍那日微服同張翊均在平康裡閒逛,卻恰好路過彼時尚不成名的清鳳閣,聽聞內裡一陣騷動,他們湊近去剛好目睹了一貴戚子弟醉後失態,見色起意,強迫清倌的場景。
李瀍彼時本不欲多事,此事在平康裡司空見慣,隻要不出人命,最終往往都是清倌被贖身強納為妾了事。
誰知那貴戚子弟竟拔劍相向,看來醉的不輕。眼見那瘦弱清倌馬上要血濺青樓,站在李瀍身側的張翊均竟挺身而出,為了一區區風塵女子擋下一劍。李瀍見狀,才反應過來,與圍觀眾人上前將那紈絝徹底製服住,扭送官府。
好在張翊均傷口不深,李瀍對這富家公子的行為打心底半是欽佩,也半是驚奇,便親自將張翊均送回府邸。那是李瀍首次到往光德坊除卻京兆府以外的地方,亦是李瀍與張翊均此人深交的契機。
張翊均彼時笑著說的一句話,讓李瀍今天還記得
“彼遇險而無人挺身,國有難而將相漠然,唐將不唐……”
“唐將不唐……”潁王口中喃喃自語地重複了這四個字,他一勒韁繩,自己已不知不覺間到了張府門前。
李瀍選擇來此目的很明確一向張翊均道出昨夜善和裡的異動,二是讓他暫時收手,此事實在過於凶險,他已不能放心地讓張翊均獨自調查案情。
潁王立於府門外,想好了說辭,他翻身下馬,將馬匹牽到府門前的木製馬靠旁拴好。他剛把手放在鋪首上準備輕叩,卻聽門內一陣響動,聽來像是抬起門閂的聲音,府門繼而竟直接向內延啟。
門檻內外兩人,皆滿眼驚奇意外地望著對方。
“潁王殿下?”
“十六郎?”
李瀍和李商隱幾乎同時衝口而出。
李商隱本牽著“紫雲驄”,見到潁王,連忙鬆開韁繩,向前俯身拱手一禮,他沒想到潁王居然會親自到訪張府,但他思忖應當不是來尋自己的,便微微側身讓出道來,問道“殿下親來此,可是欲尋翊均兄?”
張府的老管家和幾名仆役此刻也聞聲趕來,見是潁王殿下,皆躬身施禮。李瀍點點頭讓他們退下了。
“翊均莫非出府了?”
李商隱頷首道“殿下來得不巧,翊均兄約略一個時辰前出府往城北而去了……”
“城北?”李瀍微微蹙額,他瞥了眼李商隱身後的紫毛駿驄,又打量了半晌李商隱的裝束,寬袖襴袍、佩巾襆頭、搭扣蹀躞,儼然是要出門的打扮,不禁問道“你也是要去尋他的?”
“呃……非也,”李商隱稍有囁嚅,左手不自覺地摩挲右手手背,“臣稍候有些急事,且須往晉昌一趟……”
潁王“噢”了一聲,側讓開府門,在李商隱牽馬出府後,他忽而問起“翊均可有說他往何處去了?”
李商隱頓了片刻,想起來向潁王叉手道“翊均兄今晨似乎說他要往鄭注府上,臣記得……應是往善和裡了……”
“善和……”李瀍胸中一悸,他儘力表現得不動聲色,連忙再向李商隱確認一遍道“他確定說是往城北善和坊去?”
李商隱似乎沒覺出來潁王言語中的焦急,點頭道“正是,緊鄰皇城南牆的善和裡……”
不好!
一種極為不祥的預感開始在李瀍心中凝聚,他顧不得耽擱,匆匆辭了李商隱,便轉身上馬,直朝坊門方向疾馳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