翊唐!
太和五年,十月乙酉,巳正二刻。
宣陽坊,萬年縣衙。
張翊均和李商隱在縣衙馬靠前拴好坐騎,便跟著他們身前那昂首闊步的玄色錦袍少年,徑直邁入了萬年縣衙的門檻。
萬年縣乃是京縣,衙府進深攏共四架,較尋常縣衙深一架。最先映入眼簾的便是前院儘頭坐落的軒敞大殿,大殿最內的寬大案幾正上方懸有一塊銀漆烏木匾,上用正楷書寫有虯勁有力的“明鏡高懸”四個大字,儼然是萬年縣衙的正堂所在。
他們三人在前院候有少頃,方才向裡稟報的通傳便匆匆繞過正堂屏風,從殿後趕了回來,在他身後還迎麵走來一身形稍胖的青袍,腳下生風地朝他們走來。這人雙眼微突,猶如癩蛤蟆,此刻看來麵有慍色,氣勢洶洶。
而不過須臾,張翊均三人便見證了此人好似滑稽俳優般的表情變化。
“哎哎……王公子,您怎麼來了?”
何俅臉色“唰”地白了幾分,他怎麼也沒想到,這叨擾者竟然帶了王家公子王晏灼一同過來!原本趾高氣揚的他立時變得卑躬屈膝,轉換之迅速、之自如,甚至讓見慣了阿諛的王晏灼本人都覺咋舌。
王晏灼無意在此聽何俅諂媚,瞅了他一眼道“怎麼?本公子就不能來了?”
“哎呦瞧您這話說的……您是貴客,當然想來即來,想去即去……”何俅諂笑著搓手,眼神不禁向王晏灼身後站著的那兩人瞥了瞥,想通過此二人的氣質著裝對他們的出身猜出一二,以此決斷自己稍後對他們的態度。
何俅趕忙將來訪的三人請入正堂,同時接著沏茶的機會朝適才稟報的那名通傳狠狠踢了一腳,壓著聲音朝屏風後揚指怒道“趕緊去把陸公請過來!”
過不多時,萬年縣令陸興亦聞訊而來,與何俅的阿諛態度大相徑庭的是,陸興則不卑不亢地向三位來客叉手行禮道“不知王公子今日前來鄙縣衙府,究竟所為何事?”
王晏灼上下打量了幾下這位新任縣令,對此人方才講話的態度稍有驚訝,此人眉目疏朗,前額平闊,言語中竟帶著些不容置喙的從容。王晏灼不由多在陸興臉上多著眼片刻,此人難道不清楚自己阿爺是誰嗎?
王晏灼清清嗓子,向身後揚起手掌道“本公子攜二位好友,登門拜訪貴衙府,不為其他,隻為尋人,還請陸公……暫行方便。”
陸興馬上叉手道“不知王公子的二位朋友欲尋何人?”
王晏灼被問得打了一磕巴,這新任縣令話這麼多?前任縣令在,自己提出來要求,不由分說,都沒有敢攔阻的。這家夥是怎麼回事?
“死囚!”
朗聲道出此話的並非王晏灼,而是在他身後之人,正麵朝陸興叉手施禮……
此言一出,陸興一雙臥龍眉向上一挑,臉上難掩驚忡。視線不由得在此人身上掃了幾個來回,一身蔚藍方勝紋錦袍、牛皮蹀躞、雲頭履,儼然出身不亞於這跋扈的王晏灼。
陸縣令不假思索道“午後處刑,死囚皆上枷鎖鐐銬,按例將往東市,閣下所言,斷無可能!”陸興說得斬釘截鐵,言語末了還加重了語氣,表示絲毫不給轉圜的餘地。
在陸興身後的何俅聽了,喉頭上下一動,不由得側目瞅了眼上官。
而王晏灼則氣得本就白皙的臉變得更白,這裡可是萬年縣,這縣令莫不是真以為,自己毫無把柄在他人手裡,才敢如此造次?
王晏灼怒從心頭起,衝口而出道“陸縣令,你莫要以為,你行賄鄭注鄭大門人以十萬錢,從而求得萬年令之事無人過問,便未嘗發生過!”
王晏灼話音方落,在場五人一時安靜了幾個彈指。張翊均劍眉輕蹙,目光投向陸興,看到的是他不消一息便變得通紅的臉頰,但從縣令的眼神中,張翊均看到的卻還有些彆的什麼。不知到底是被王晏灼戳中了痛處,還是有其他難言之隱。
立在陸興身後的縣尉何俅始終一言不發,他麵上雲淡風輕,但聽了王晏灼抖落出來的內情,心裡也忍不住暗笑。他本以為這陸興是何等正人君子,嘴上口口聲聲為官之道,背地裡卻賄賂鄭注以求官位,原來說到底也不過是個口是心非的偽君子,和先前的幾任縣令是一丘之貉。這樣的上官,往往日後更好對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