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此計雖好,卻恐止於鄭注一人,奸豎難除!”
穆慶臣疑道“宇文公是指?”
“相公細想,”宇文鼎斂袖驅前,右手成拳,在左手掌上一捶,壓低聲音道“鄭注是何等人物?朝中謂之‘水族’、王將軍之左肱右股、打入南衙的一枚尖釘。交通權貴皆出其門,朝中有多少眼線為其所用尚且不知,豈是這般容易被拔除的?”
穆慶臣有些不甘心,難道先前的謀劃就此落空不成?
“那足下意下為何?”
“所謂成功細中取,富貴險中求……”宇文鼎神秘地拊掌一笑“如鼎此計得成,可一舉廢閹宦權柄。”
宇文鼎接著道“與其主動出擊,不如利用北司內部矛盾,從而令其內部攻訐,南衙可坐收漁利!”
“……飛龍使馬存亮素忌王守澄之跋扈,先前往西川宣旨、新近返朝的樞密使仇士良也同王守澄有隙,屆時若以聖人堂帖示之,然後口頭許諾以其為右神策軍中尉,取代王守澄,必可令其俯首帖耳!”
穆慶臣聽完不禁倒吸一口涼氣,這簡直是火中取栗之舉,堪比賭博!他一下覺出此計背後的凶險之處宇文鼎此計能成的根本,在於北司甘願自相殘殺,若是北司不願同南衙合流,他穆慶臣、宇文鼎,乃至聖人,都將被置於極為凶險的境地。
“不可!”穆慶臣不自覺地聲音高了幾分“這簡直是與虎謀皮!”
“穆相公……君所謀劃已做不成了!”宇文鼎苦心相勸,敲著茶海急道“鄭注居於善和裡,而昨日恰好善和大火,一時闔坊警戒,遍是武侯,進出皆須嚴查!”
“……王璠今又為調任,京兆尹空缺。就算新任府尹為君所用,募有府兵足備,甫入善和裡,必為覺察……就算成功誅殺鄭注,亦會打草驚蛇,眼下徐徐圖之之法已難以傷及閹宦之勢,甚至還有反噬風險。望相公察之!”
穆慶臣半晌不語,不知怎的,他心底對宇文鼎的提議有強烈的不適感。但他竟無奈地發現,宇文鼎適才所述的也句句屬實。
宇文鼎見宰相的態度軟了下去,便適時道“鼎所提計策,某可私下打點,必保無虞!倒是這個王璠,還望相公稍加防範……”
“嗯?”穆慶臣不明就裡“卻是為何?”
宇文鼎伸出一根食指,搖著頭道“這個王璠,鼎素知之,此人好利惜身,難堪大任,此番調任,還需確保此人不將聖人所謀泄露出去才是!”
宇文鼎話音剛落,從宅內某處陡然傳來一陣銅漏訇鳴,前後三通,午正已至。穆慶臣知道,他已經在此地逗留太久了……
穆慶臣從茶海前緩緩起身,宇文鼎見狀即刻會意,同樣從蒲團上站起來,向穆慶臣略一叉手道“為免他人注目,還望相公恕鼎難以相送至府門……”
穆慶臣點了點頭對此表示理解,他向宇文鼎鄭重拱手一禮。此番來修政坊雖然還有很多疑問沒有解開,但也讓穆慶臣知道,自己並非在孤軍奮戰。
至少看起來是這樣……
“對了,穆相公……”宇文鼎跟在穆慶臣身後出了西閣後,突然想起來什麼似的問起來“近日有一樁平康坊禁兵縊殺清倌的命案,不知相公可有耳聞?”
“咦?”穆慶臣濃眉抬了抬“這豈非宇文禦史親手經辦的案子?”
“正是,”宇文鼎謙虛地笑道“案發現場鼎曾見過一名弱冠,其人相貌堂堂,氣質不凡,腰間蹀躞上似乎有一段十六宅印綬,先前常往平康坊清鳳閣,此人不知……相公可曾注意到過?”
這屬實觸及了穆慶臣的盲點,平康坊乃香豔宴遊之所,穆慶臣除了中進士後與同榜相伴略往過一次後,便再未踏足其間。
“不曾啊……敢問此人為何會讓禦史留意?”
宇文鼎搖搖頭,摸著下巴打個哈哈敷衍了過去。
二人相隨著行至二門前,宇文鼎便不再向外走了,轉而吩咐最開始為穆慶臣延啟府門的家仆將穆慶臣送到府門外。
穆慶臣翻身上馬,正欲縱馬直往尚書省,卻突然略一遲疑。他見府門外除卻這名年歲不過十七八的仆役外彆無他人,不經意問道“汝家阿郎是不是喜歡喝太白銀紅?”
“太白銀紅?”仆役像是完全沒聽懂。
“產自山南東道安陸的秋茶……”
那仆役哈哈笑道“相公誤會了,咋可能?阿郎從來不喝茶,隻飲清水!”說完後他又有些疑惑地抄著手,問穆慶臣為何有此問。
穆慶臣隻是搖搖頭,並未作答,他用力地一夾馬肚子,徑直往修政坊西坊門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