翊唐!
太和五年,十月乙酉,酉正二刻。
長安,萬年縣,勝業坊,蓮香閣。
昌樂相公?這不就是穆慶臣嗎?
王璠愣了愣神,他感覺腦中有些暈乎乎的,反應似乎慢上半拍。他往日獨酌,不過數杯即止,結果沒想到和許康佐敘舊時,竟一不注意喝高了。而且他一旦喝高,白皙的麵皮便會泛起濃濃的紅暈,他人一看便知。
而許康佐自然也不例外……
許康佐歎氣連連,怨毒地道“向前昌樂相公拜相,老身精心備好的厚禮,親自送至相府,卻皆為退還。往昔老身同他皆為翰林學士,卻不想穆相公拜相後,毫不念及同僚之誼啊……”
王璠笑了笑,寬慰道“穆相公豈不一向不收禮嗎?璠亦曾略備薄禮,一樣被退回了,許學士過慮了……”
“若是僅此便罷……”見王璠是這般平淡的反應,許康佐有些不甘心,自從那此送禮被拒後,許康佐自覺顏麵無光,他恨不得滿朝堂的人都能同他一樣厭惡起穆慶臣來。他擠在疊疊皺紋後的眼珠轉了幾轉,案幾下相互摩挲交疊的十指,添油加醋地扯起謊來“那穆氏竟還對老身言語羞辱,說什麼老不堪用之語,著實令老身寒心呐……”
“這……”王璠大驚,這可與他所了解的穆慶臣相去甚遠,他不禁又一次確認道“此言當真為穆相公所說?”
“老身同王府尹相識多年,怎會打誑語?”許康佐撇撇嘴。
許康佐言及此事,確實令王璠有些吃驚。倒不是穆慶臣說得有錯,隻是他沒想到,表麵一向恭敬待人的穆慶臣,對像許康佐這等致仕在即、難以堪用之人,竟會是這般態度。
王璠也被許康佐影響得忍不住歎了口氣,他想起來許康佐方才對自己的稱呼,倒讓他又憶起憂心事,便把手一擺,道“話說回來,許學士往後莫要再叫璠為府尹了,璠自明日起便不再忝職於此京兆府……”
許康佐稍顯渾濁的雙目瞪大了些,他年事已高,消息也不夠靈通,顯然還沒聽說善和坊起火、致使京兆尹易位一事,便一托襴袍,探身向前“可、可是王公此番委任府尹不過旬日,怎、怎麼……發生何事竟至此?”
王璠苦笑一下,這是讓自己再重溫一遍傷心事的節奏,他將善和裡的事約略一說,以及今日午後送來的調任旨意。許康佐聞言,立刻覺出這是道明調實貶的調令,老者不由陷入沉思少頃,問道“此番調任……王公可有想過是出自誰人之意?”
王璠眉間擠出幾道細紋,疑道“許學士此言何意?”
“哎,王公不覺蹊蹺否?”許康佐將臀下蒲團向前挪了挪,將手掌遮於唇邊,低聲道“王公領京兆府旬日,善和坊便出事,這是有人故意衝您來的呀!”
王璠本就因酒精刺激弄得渾身發汗,這下一聽許康佐此言,又讓他想起來早先自己擔憂的事情,他忍不住叫了一聲“北司?”
許康佐一愣神,白眉一抬“北司?”
王璠自知失言,連忙辯解,想打個哈哈過去“沒事沒事,倒是您適才說有人不樂見某領京兆府,卻是為何?”
“哦哦……”許康佐兩眼望著王璠目不轉睛,似是在揣摩方才王璠脫口而出之言所掩藏的內情。他俄而答道“王公細想,今晨朝參延後,唯有宰輔入內同聖人召對,此命若無宰輔支持,怎得行行?”
“您的意思……璠怎麼沒太明白……”王璠細眯雙眼,他喝多了酒,一時捋不順許康佐言下之意。
“在當今三相之中,有人不願您當此京兆尹呐……”
“怎、怎麼可能?”王璠一向自覺同三相私交甚好,因而之前都未往這方麵想過。但許康佐提到的今晨朝參延後一事,確實自己在那之後就接到了調令,讓他不得不懷疑許康佐所說的這等可能性。是牛相?還是李相?
“依老身看……”許康佐拈著下頜白須,俄而心生邪念,挑撥道“此調令實是昌樂相公之意啊……”
王璠大驚,這個回應大出所料。他升任京兆尹便是穆慶臣所舉薦,怎麼可能會是他?他也沒有理由這樣做啊?
“王公自覺同牛李二位相公私交若何?”
“極好……”王璠答得不假思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