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門大開,看小僮這回的神情已由方才的傲慢轉為了恭敬,手掌向府門內一延“李家阿郎,快請入內!”張翊均和李商隱二人心下同時一鬆“成了!”
張翊均剛跟著李商隱將腳步邁入門檻,那小僮忽而伸手攔住,問向李商隱“這位……是做什麼的?”
李商隱登時愣住了,他這才反應過來,他光想到了自己入府的方式,卻想當然地以為可以帶著張翊均一並入府拜謁,這下可出問題了……
李商隱腦中飛速運轉,最後望著張翊均斜挎於肩的書囊,急中生智編出一個理由“呃……這位,是在下書仆……”
這始料未及的回應,讓張翊均和小僮不約而同地看了李商隱一眼,場麵一時稍有滑稽。
“呃……”小僮目光又在張翊均周身掃了掃,他第一次見到氣質比主人還要貴氣的書仆。張翊均見狀立時配合地將斜挎的書囊向前一搭,向小僮拱起手來,略施一禮。
“算了,你們進來吧……”小僮翻了個白眼,小手伸進袖籠裡取暖,轉身領路在前,一路上說了半天入見牛相的規矩和對他們倆多麼特殊對待的通融。
小僮走到三進月門前住了腳步,轉而由一名高大仆役接著向內帶路,牛相府一入三進後,布局便變得九曲回轉,若無人領路,肯定免不了迷路。
與此同時,大明宮,紫宸殿。
伴著一聲炸雷般的捶案響徹殿陛,天子左右侍從護衛儘皆跪立於地,所有人戰戰兢兢,不敢發一言。
天子手執一張寫滿歪扭字跡的帛卷,一改往日喜怒不形於色的姿態,此刻龍顏扭曲,目眥儘裂。
“逆臣!逆臣!”
天子將帛卷猛擲於地,幾乎從牙縫中擠出聲音。頃刻之間,偌大的紫宸殿中獨聞此語回蕩其間,令所有跪伏於地的左右緊張得渾身顫抖,天子一怒,伏屍百萬……所有人都欲知帛卷上所寫內容,所有人也都懼怕下一彈便將烈火焚身。
而大殿之上,獨有一人是例外……
王守澄微微抬起身子,叉著手掌,小心翼翼道“大家注意龍體,動氣傷身呐……”
他如何不知帛卷上所述何事……
“念!”
王守澄連忙驅身向前,拾起帛卷,將其上所寫字正腔圓地朗聲道出“……為臣之道,在忠在義;宰執之責,在輔在弼。今有奸邪構禍,陰謀作亂,臣左神策軍都虞侯豆盧著獲知,冒死密奏於陛下。正議大夫、行尚書右丞、同中書門下平章事、上柱國、賜紫金魚袋穆慶臣……”念到此,王守澄嘴角不為人注意地上翹了幾許。
“性本陰狡,材亦無德……臣暗察之,彼竟令相府親事王師文等,居中勾連十六宅宮市品官晏敬則,陰結漳王,以寶帶為示,謀奪大位,欲以私兵,不利於聖尊,行不可說之事……”
天子靜靜地聽著,托手扶額,麵上雷霆未消。
他禦極五載,第一次感受到了背叛的滋味,心中是難以言表的苦痛與刀絞。自己對穆慶臣信任有加,一手將他從微不足道的翰林學士,一路拔擢為位極人臣的宰輔,為的就是誅除奸豎,重振大唐雄風,卻不想所托非人……
天子目光無力地瞥向王守澄,眼角因氣急而流出溫熱的液體。誠心托付臣僚,想從王守澄手中奪回權柄,最終他千算萬算,也沒算到穆慶臣的背叛,竟然背棄了自己的信任,陰謀擁立自己的親弟弟……
“原來竟是這般!”王守澄將密奏念完,不及禦階下伏地的左右有所反應,他一臉的震驚和強烈的憤慨表情做的頗為到位“穆慶臣乃是大家一手提拔,竟在背後行此等大逆之事!枉為人臣!”
濃烈的挫敗感凝聚在天子胸中,和著苦辣的失望,和王守澄的拱火,竟變成了一股駭人的殺氣,讓天子不由自主地攥緊了雙拳。
王守澄看準了時機,極為恭敬地叉手向前,恨恨地咬牙道“以奴拙見,穆氏夥同漳王犯下此等大逆,應即刻賜鴆漳王!奴亦可火速派遣神策軍二百騎兵,直往昌明坊相府,儘屠穆慶臣全家!”
天子目光殺意騰騰,直穿過紫宸殿的殿門,遠眺中朝。他深吸一口氣,閉上雙眼,默默地點了下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