翊唐!
太和五年,十月丁亥,辰初三刻。
長安,萬年縣,安邑坊。
朝中遣來的中使不多時便抵達相府,帶來了天子口諭京中五品以上及賜魚袋者,須即刻往大明宮中書東門。
牛思黯更換朝服時,適才始終在正堂外候著的相府仆役行至近前,拱手問道“阿郎……難道真要為那穆氏求情?”
牛思黯輕歎一聲,“你都聽見了?”
“是啊……”仆役稍有擔心地提醒道“此事阿郎務必慎重呐……依小子看,這供狀背後,站著的恐怕是那位啊……”
“備車吧。”牛思黯淡淡地回應道。
仆役唱喏退下後,牛思黯紮好了寶帶。
他如何不知,這份神策軍供狀的背後站著的是誰,他又如何不知,滿朝的楚楚衣冠中,甘食竊位者有之,明哲保身者有之,苟且偷安者有之,阿附北司者亦有之。
當初李宗閔讓自己阻攔穆慶臣的拜相,牛思黯幾番動搖,他知道得很清楚,若是自己一心攔阻,不過翻翻手掌那般簡單。但他正是看中了穆慶臣的為政清廉,兢兢業業,不納財貨,所以沒有從中作梗。
這朝堂之上,總得有不以物喜,不以己悲之人……
但他若真的站出去,為穆慶臣辯駁,麵對的很有可能不是同僚,而是群狼。此舉亦相當於同閹黨決裂,成為王守澄的眼中釘,放棄的將不僅僅是自己順風順水的仕途,聖人甚至有可能會將怒火轉移,烈火焚身,亦未可知……
“某是誰,不重要;相公如何做,很重要……”
那個年輕人的話語在牛思黯耳畔響起,不知怎的,回憶起那弱冠的灼灼目光,正氣凜然的言語,竟讓牛思黯回想起了年輕時的自己。
說來可笑。當初就是在這長安城,初登金榜的自己和同道中人懷著滿腔熱血,不顧仕途,不求名利,在吏部貢舉中對朝政猛烈抨擊,知其不可而為之,最後也讓自己近十年不得升遷……
但歲月也終究磨平了往昔的棱角,真當牛思黯高居宰輔,擁有了天下人豔羨的所有,卻腐蝕了他自己的膽量。當一個人擁有太多時,他再也無法看淡一切。
所以他同李德裕相爭多年;所以他對藩鎮姑息,苟且無為;所以他意氣用事,強行勒令西川歸還了丟失數十年的維州……
但今天……
牛思黯的眼神開始變得堅定,他似乎尋回了當年二十多歲勇敢指摘朝政時的自己。
“我大唐養士二百餘載,我任居承弼,此時無為,安做宰輔?”
他這樣做,不為穆慶臣,不為那個弱冠,更不為自己。
這一次,他隻想再為天下,爭一爭……
大明宮,中書省。
巳初。
旬休之日,中書省冷冷清清,穆慶臣卻仍像往日一樣,端坐中書正殿,處理未竟的公務。案幾上堆疊如山,穆慶臣全神貫注。
直到他望見中書門外匆匆趕來的百僚隊伍,皆服金紫,銀緋……
穆慶臣眯眼望去,在隊伍的最前方,是宮中內朝傳令的中使,而在中使身後領隊的二位金紫高官,竟是牛思黯與李宗閔!
這是怎麼回事?
穆慶臣大驚失色,匆忙起身,旬休日中書省一向冷清,唯有午後才會陸陸續續過來些前來加班的朝臣。但現在時辰方至巳初,且如此浩大的隊伍,若非天子傳召,絕無可能於旬休日出現。而穆慶臣恰恰沒有接到任何天子傳召的消息……
隊伍並未往中書省,而是沿著宮道向東一轉,朝中書東門而去。
穆慶臣趕忙手持象笏,由中書省正殿東側趨出,終於趕在了隊伍前頭。
“聖人可有宣召?”
穆慶臣滿麵焦急,望著中使拱手相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