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風雪之中,張翊均神色黯然,他調轉馬頭,正欲策馬,卻為李商隱一把拉住韁繩。
“翊均兄,你……要往何處去?”
張翊均回望著十六郎清澈的眼眸,竟多了幾分不忍。
“光德坊……”
“京兆府?”
張翊均撣去襆頭上落下的細雪,點點頭,指著隨魚弘誌漸漸遠去的禁軍車駕,聲音不由得高了幾分“你難道沒看到嗎?”
“我看到白綾了……”李商隱眉毛不自然地抽動,將韁繩攥得更緊了幾分。
“穆相公……已然保不住了。”張翊均揚鞭向西道“不如抓緊時機,向京兆府示警,阻止鬼兵行動!”
“這、這不對!”李商隱眉尖皺起,好像麵前的張翊均換了個人似的,“閹宦戕害忠良,誣陷宰臣,你、你怎麼能見死不救?!說走就走?”
“穆相公已救不得了,”張翊均麵有苦笑,卻仍耐心地為李商隱解釋,他向著魚弘誌的車駕一指“白綾已出,說明牛相公雖保住了漳王,卻再難保住穆慶臣。我們儘力了……而今當務之急是查明鬼兵何時作亂,以及拉攏城中府兵……”
李商隱縱身跨上紫雲驄,張翊均沒拉住李商隱,忙調轉過去,追在他後麵大聲問道“你要去哪兒?”
李商隱答得言簡意賅“攔住那中使!”
“你不要命了?”張翊均聞言一急,縱馬一躍到李商隱前麵,將馬身一攔,厲聲製止“攔截中使是阻擋聖命,死罪!可就地斬殺!”
張翊均這才發現,李商隱眼眶已有些微微泛紅……
曾幾何時,他也像這般一腔熱血。
但現在不是這個時候……
“你以為我不想救穆相公嗎?”張翊均喝道“我告訴你!這天下從沒有誰必須死的道理,也沒有誰不能死的道理!”
“義山不明白!”李商隱取出自己的詩文集子,緊緊地攥著,手勁之大,幾乎將書頁揉爛,“義山飽讀詩書。聖人有言,國家興亡匹夫有責。而今傾側奸邪,寵榮絕倫,權柄在握,卻傷害忠良,構陷皇室……這一切義山都知道,義山都看在眼裡,卻什麼也做不了,讀這麼多書,又有何用?”
張翊均默然,撇過臉去。他其實遠比李商隱要痛苦,自他查案伊始,自己已經犯了好多個錯誤。鬼兵謀逆到現在,到底有多少人死於非命,他已然記不清了,自己倘若能少犯些錯誤,是不是現在的一切都能避免?
李商隱坐在馬背上,語帶哭腔“現在堂堂宰相,馬上就要被賜死,義山隻能眼睜睜地看著木輅往南,卻什麼也做不了……”
等等……
張翊均突然轉過來,劍眉忽而挑起,忙問道“你再說一遍!”
李商隱被張翊均的突然發問弄得一愣,“呃……卻什麼也做不了……”
“再上一句!”
“……隻能眼睜睜地看著木輅往南。”
木輅……
那名中使坐的確確實實是木輅,前後有禁軍護衛。但是問題並不在這兒。
中使手持白綾,顯然是要去賜死穆慶臣。
然而賜死,需要聖旨。
張翊均記得他在西川見到過仇士良傳旨的車駕,最次也應是雙轅四望車,而方才中使登上的卻隻是普普通通的木輅,遠非傳旨車駕所應有。
那為何魚弘誌會手執白綾?
難道……
張翊均有些在意地望向長安縣,他猶豫良晌,末了終於下定決心,向李商隱抬手示意,揚鞭策馬。
“走!我們去昌樂相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