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居然……全死了……”張翊均眸色中閃過驚慌,他邁過屍體,緩步走了進去,所有人身上覆雪不多,看來被殺是這個時辰內的事。難怪方才不見屍體,想來都被轉移到此間內觀了……
“你好些了?”
李商隱點點頭,抹了抹嘴,忍著惡心快步跟上,他儘力不去看散落滿地的屍首,畢竟自己十數日前還來過這裡,卻沒想到昔日的玄都觀竟變成了今天這般。
內觀中如死亡般的寂靜一點一點啃噬著張翊均的內心。他們踩著屍體,疾步趕到那暗渠入口所在的關公廟中。
李商隱已跑得上氣不接下氣,背靠著門廊調整呼吸。張翊均趕忙鑽入廟中,關公銅像仍舊覆於暗渠入口之上,但與先前所不同的是,張翊均這次卻推不動分毫……
難道卡死了?
李商隱站直身子,撣去袍服褶皺裡殘存的細雪,正要跟過去,一陣痛苦的呻吟陡然傳入李商隱的耳廓,他四下看了一陣,視線最終垂在身側。
在門廊內側竟躺著一個奄奄一息的長眉道士!
“翊均兄這人還活著!”李商隱衝廟中大聲道。
張翊均一眼認出來此人,竟是玄都觀的道長清風!
但他驚喜的神色沒保持多久,道長的右手捂著腹部,而那裡淌出的鮮血已然濡濕了整片下襟。
這個失血量竟然還能吊著一口氣,也是命硬,不過恐也撐不了多久了。
張翊均將雙手覆在道長的右掌上,清風堆疊在層層皺紋下的眼眸在眼瞼下一動,意識似乎回返,他呻吟著將眉眼睜開一道縫。
數日前正是在此地,張翊均緊追柏夔查訪到了這間關公廟,正要一探究竟時,被清風一聲喊住……
道長似乎認出來了麵前之人,他十分費力地扯住張翊均的衣角,口中一張一合,傳出些模糊不清的語句“……鬼兵已發……天子、有難……”
見道長還有意識,張翊均顧不得其他,急問道“幾時發出?”
道長似有回光返照,言語聲竟然稍大了幾分,但在站離稍遠的李商隱聽來,仍似耳語“……貧道昏聵,為逆黨所逼,助之開挖暗渠,最後禍及己身,死有餘辜。可憐了玄都觀,此難之後,再難振興……”言訖,張翊均的衣角又被道長攥緊了幾分。
“此非大德之過!”張翊均又重複一遍方才的問話“鬼兵幾時發出的?這很重要!”
道長這回已發不出聲音了,方才的那番言語似乎耗儘了他最後本已虛弱的生命力。他乾涸的嘴唇張合幾下後,眸色便暗淡了下去,一對長眉隨後舒展,張翊均隻覺自己的衣角一鬆,清風的胸口再沒了起伏……
張翊均垂頭半晌,默默地將道長的雙目輕輕合攏,用自己的袍袖拭去了清風兩頰的血汙。他長歎一聲,眼中百味雜陳。
張翊均遽然起身,攥緊拳頭,狠狠地打在門廊立柱上,塵土從廊頂灑落,用力之大,竟讓他的指節處流出血來。
“來不及了。”
張翊均看向李商隱,滿是頹唐地苦笑一聲。
李商隱驚駭道“為、為何?鬼兵究竟何時發出的?”
張翊均解釋道,方才清風雖然沒有出聲,但從他的口型,張翊均已讀出其意,亂黨將近半個時辰前就已鑽入暗渠了……
而此間暗渠直通向城北善和坊,亂黨若取道皇城,由此往大明宮頂多半個時辰,眼下尋找救兵已經來不及了。
張翊均到底是沒算到這竟是一出連環計……
而他最為擔心的事,終究還是發生了亂黨針對穆慶臣的行動,隻是一出聲東擊西。誣告穆慶臣致其於死地其實隻是其中一環,無論結局如何,隻要臣僚謀反的事捅出去,闔城守備兵力必然聚集昌樂坊所在的城南,而亂黨恰可利用這一防守漏洞,襲擊宮城……
張翊均急如熱鍋上的螞蟻,他太清楚宮城的防禦了外強中乾……
數年前敬宗皇帝寶曆年間,張韶率領幾百染坊工人便攻占了皇帝所在的清思殿,何況現在全副武裝的鬼兵呢?
“失策了……”張翊均無力地閉上雙眼,輕搖著頭“皆是翊均之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