翊唐!
太和五年,十月丁亥,申正三刻。
長安,大明宮,內朝,清暉閣回廊。
急促的鼓點聲從宮門傳來,從天子和周墀的位置聽來,像是陣陣沉悶的轟鳴。
鼓聲稍縱即逝,徒留回聲陣陣。
天子循聲望去,疑道“鼓聲從何而來?”
周墀搖了搖頭。
鼓聲持續的時間太短了,從他們的位置並不好判斷具體的發源地,但周墀可以肯定的是,鼓聲定是來自宮門方向。而且在回廊轉角處的綠袍宦官以及身後跟著的幾名小宮人,在鼓聲響起之時都不約而同地住了腳步,說明聽到鼓聲的絕非隻有天子和周墀兩人。
方才的鼓聲在周墀心裡泛起陣陣微妙的漣漪,這個鼓點節奏……他似乎曾經在哪裡聽過,但具體時間和場合,都印象不深了……
天子龍眉微蹙,忙高聲招呼那綠衣宦官向前。待他走近,天子才認出來,這人不正是馬元贄嗎?
馬元贄和幾名宮人正要伏身下拜,被天子的疑問所打斷“現在幾時了?”
馬元贄稍稍回憶了片刻,他是從蓬萊殿過來的,出殿門前隱約記得殿角的水漏顯示的是申正二刻稍過,如此說來,蓬萊殿緊鄰清暉閣回廊,想來也不過過去了半盞茶的工夫,頂多申正三刻。
天子龍眉皺得更緊了,時辰還未到酉初,為何宮門會傳來鼓聲?而且方才的這鼓聲同丹鳳門以往的時鼓截然不同。丹鳳門城樓立有一口高約一丈的碩大戒晨鼓,每逢時辰更易,城樓金吾衛便以石槌擊之,訇鳴震空,聲傳數裡,即便身處太液池後,亦清晰可聞。
但方才的那通戛然而止的鼓聲,天子從未聽過……
天子又一次問向馬元贄“方才那通擂鼓,卻是何聲?”
這個問題明顯問住了馬元贄,他級彆太低,因而囁嚅半晌,才猶猶豫豫地答道“呃……許是金吾兵數錯了時辰,將擂鼓提前了一刻?”
顯然馬元贄的回答並未解開天子心中的疑竇,金吾衛卒乃天子十六衛僅存的碩果,士兵選調儘皆精銳,戰力、儀仗僅次於神策軍,斷不會在鳴鼓上出差錯。而且方才的那一通鼓是急促沉悶的鼓點交錯,而非報時鼓聲似鳴鐘般應有的大氣恢弘,間隔久長。
天子煩悶地抱怨了一聲,快步走向這側的回廊出口,卻發現原本看守此處的神策軍全部沒了蹤影,隻剩下了金吾衛卒十人許以及低階宦官數人。
天子大為光火,厲聲質問“左右禁軍何在?!”
幾名金吾衛見問話的居然天子本人,同樣一臉震驚,紛紛忙不迭地跪在地上。他們左右看著同袍,以至半晌無人答話。
馬元贄怒了,“聖人問話,爾等怎麼毫無反應?”
“神、神策軍……不知所在,”一名火長的金甲衛士戰戰兢兢地抬起身子,拱手向前,說著一口同州方言“許、許是收兵回駐地了,我等一刻工夫前方才至此,見無人看守回廊入口,便把守此處……不、不想聖駕在此。”
蹊蹺……
太蹊蹺了……
身為監察禦史的周墀職責本就是監察謬誤、舉報不法,對情勢的變化本就敏感,現在他更是覺出了此間局勢的不尋常、不自然。
節奏不祥的鼓點、戛然而止的擂鼓、不知去向的禁軍……
以及他現在心裡隱隱的不安。
似乎有一張巨大的羅網,在天子周遭,悄然展開,仿佛要將包括天子在內的一切悉數吞噬。
周墀呼吸一滯,他想起來了!
他的記憶並未出錯,方才的鼓聲他不單聽過,還親身經曆過。
不好!要出事……
“陛下……”
周墀急忙向天子叉手,沉聲道“請陛下即刻登上步輦,移駕清思殿以暫避!”同時又厲聲吩咐在此把守的幾名金吾衛卒隨行護駕。
他本想說“避禍”,但細忖之下,眼下內朝之外,虛實不明,不應貿然製造恐慌。但他可以肯定的是,一定是要發生什麼事了。否則禁軍不會無緣無故,擅離職守,除非……他們接到了來自上級的命令,而且下命令的並非天子。
難道是那個“家奴”的命令?
天子注意到周墀凝重的神情,知道在弄清楚真相之前,最佳方式就是移駕他處,去往哪裡並不重要,重要的是移駕本身。
馬元贄見天子頷首同意,立即吩咐幾名低階宮人宦官迅速搭起步輦。天子登輦後,馬元贄正要依照慣例唱起駕,卻被周墀抬手製止住。
周墀輕搖著頭“莫聲張……”
與此同時,潁王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