翊唐!
太和五年,十月丁亥,數刻工夫前。
長安,萬年縣,平康坊。
自狼狽地逃出清鳳閣後,璿璣已早沒了往日的嫵媚優雅,她的團髻被扯散,黑長的秀發垂到肩頭前後兩側,衣著也沾染了不少臟汙。但她根本無暇顧及自己的儀容,腳下不停地趕至平康坊門,暫時脫離險境後的她卻發現擺在自己麵前的是個棘手的問題。
她雖然要尋張翊均,但她卻並不知張翊均的所在……
長安城裡數十萬人,在偌大的城中去尋一個身無官品的弱冠,比大海撈針還要誇張。若是尋常事項,她大可花錢雇人跑腿,但自己要傳達的屬實太過秘辛,眼下長安城裡波譎雲詭,她現在誰都不敢相信,包括清鳳閣裡的所有人。
她隻能靠自己……
璿璣腦中飛速運轉,仔細思忖張翊均可能去往的地點,她率先排除了光德坊張府,這等危急之時,張翊均沒有理由仍然端坐光德坊家中。
那麼實際上留下來可能的地點已然不多了。
十六王宅?
張翊均是潁王幕僚,如果幕後主使真是安守約所說的那個人,那麼潁王殿下必難保全,張翊均沒有理由不去勤王。
璿璣眼神再次由慌亂變得堅定,她收斂心神,調整呼吸,疾步出了坊門。
此時街上已經有些紛亂了,無論肩輿還是客商,都在往坊內住處猛趕,生怕被即將開始巡夜的衛卒抓到。璿璣逆著人流徑直向北,幾次險些衝撞了行商。璿璣全憑腳力,居然隻用了三刻的工夫,就行至了安興永嘉——亦即西安興坊、東永嘉坊。
十六王宅,已近在咫尺……
璿璣強忍著腳掌的酸痛,正準備穿過坊角十字街,伴著一急急的勒馬嘶鳴,璿璣身後陡然傳來一陣厲聲斷喝
“大膽賤婢,竟敢犯夜禁!”
璿璣循聲回身一看,才發現自己身後立著五名騎手,皆身著明光鎧,腰佩橫刀,為首的騎士看蹀躞裝束應該是個都尉,火炬映照下,五人胸前的護心鏡皆閃著金光——這儼然是金吾衛的裝扮!
他們剛才說到,自己犯了夜禁?
怎麼會?
璿璣這才發現,身側左右已沒有了行人。她猛地意識到,自己方才為免走錯路,思緒實在太過專注,似乎全然忘記了時辰這茬事。可是……她並未聽到自丹鳳門傳來的一更鼓聲啊。
這麼說宮城已經出事了?
但無論如何,現在時間一彈一彈地流逝,她很有可能是目前唯一知曉幕後主使身份的人,當務之急是儘快將這個消息帶給翊均哥哥,璿璣相信,憑借張翊均的能力,定能想出平息禍亂的方法。
因此,她可不能因為犯夜禁這等毫末之事被杖責一番……
璿璣心念電轉,馬上矮下身去,向著金吾都尉做跪拜姿,口中同時高聲道“軍爺饒命,小女子實知宵禁,但聞聽宮城遭難,特欲往官府稟明!”
璿璣說得很巧妙,宮城當指大明宮,而藩邸則為十六王宅。她知道犯夜禁是應被杖責之罪,但現在為求自保已是其次,爭分奪秒才是現實,為此她必須從金吾兵這裡掙脫才行。所以她需要一根毒刺,一刺即痛,一針見血的那種。
而這根毒刺,不能是十六宅遭襲,那邊本就不是金吾衛的所轄範圍。必須得是宮城遭難,才能讓這些金吾衛緊急馳援,如此自己脫險的同時,還能給宮中增添一份助力。所以她特意對宮城遭難四字進行了強調。
如璿璣所料,金吾兵幾個人神情如遭雷磔,麵麵相覷。
但他們的反應,卻與璿璣所期望的大相徑庭……
“難道……沈將軍傳的信是真的?”
“我說為何方才丹鳳門沒敲鼓,原來真的遭了兵禍?”
為首的金吾都尉難掩驚慌,左右看了看“煙丸騰起已是一刻工夫之前,我等是不是耽擱太久了?”
“韓都尉,我們快去宮城吧……”一名騎手麵露緊張,“不然我等若被責罵逡巡不進,可是救駕不及的重罪啊!”
規定,見煙如見敵,必須即刻聚攏馳援,違者軍法論處,輕則流放,重則殺頭!
姓韓的金吾都尉又如何不知,他恨恨地回手舉起馬鞭“媽的……方才就是你小子貪杯,說消息不可能是真的,現在又來催老子!你以為現在趕過去就能脫罪嗎?我們一個都跑不了!”
韓都尉本還想再罵,但心知現在當務之急是如何找到個合適的理由來掩蓋救駕不及的罪過。不過饒是他絞儘腦汁,竟絕望地發現無論如何做,恐怕都無法脫罪。
韓都尉眼神複雜地望著跪於馬前的這個華服女子,若非此人,他們可能還正準備換一家酒肆喝酒吃肉,但也正是此人,讓他們每個人都覺出了自己將要麵臨的大禍……
不過,等一下……
韓都尉又仔細地打量了下這名衣著不整的女子,伴著眼中泛起的一絲疑惑,他心裡連聲責備自己的遲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