翊唐!
太和五年,十月丁亥,酉正三刻。
長安,大明宮,珠鏡殿。
眼見著柏夔的腦袋低垂了下去,張翊均心中一驚,柏夔可不能死!
有太多的內幕需要柏夔和盤托出,而且還有太多的鬼兵同謀需要柏夔去指認。但柏夔通身已然沒了力氣,張翊均也不敢輕易抽出障刀,隻得扶住柏夔的肩膀,另一隻手托住他沉甸甸的後腰,小心地將柏夔放倒在地。
張翊均湊到柏夔耳側,急切地低吼起來“你們的幕後主使……到底是誰?!”
但柏夔全無回應,他緊閉的眼瞼下眼珠也不動分毫。
張翊均仍不死心,奮力地搖動柏夔的劍拔,希望能將其喚醒,但他將手指貼近柏夔的上唇,那裡已然感受不到任何鼻息。
張翊均無力地長歎一聲,直到他鬆開柏夔的屍身,才發現在方才的交鋒眾,自己身上披著的鬼兵甲衣已然被柏夔的橫刀撕開了數處口子,每一處的下麵都裸露著一道鮮紅的傷口。最深的是右側大腿上的刀口,仍在不斷往外滲血,張翊均隻得撕扯掉一截下襟,將大腿的傷口牢牢纏縛。而為了完成這一連串動作,張翊均才感覺到每一個動作都會牽動周身的刀口,讓他不禁疼得齜牙。
清思院那邊的戰鬥似乎終於平息了下來,若側耳傾聽過去,還能聽到些兵士們的歡呼。不多時,似是有人特意引導,那些歡呼聲須臾就轉變為了整齊劃一的山呼萬歲,聲音上乾夜空,即便在珠鏡殿聽來,也震耳欲聾。
張翊均心裡長出一口氣,他知道,金吾兵贏了……
畢竟若是鬼兵取勝,可不會在未能弑殺天子的時候就開始慶祝。
隻是不知道崔阿伯那邊情況怎麼樣,不過若是沈竓成功來援的話,那邊盤踞中朝的鬼兵應該也不在話下才是。
“足下……無事否?”
天子的聲音忽而從張翊均身後的殿階傳來,這令張翊均很是意外,天子不是已經移駕寢殿了嗎?他連忙回過身去,正要下拜稱禮,卻被天子抬手製止住。隻見天子與仍有些驚魂未定的馬元贄皆立於殿階之上。在天子的身後左右,竟然還有數名身著烏衣玄甲的兵士守護。
等等……
張翊均眉心猛然皺起,烏衣玄甲?
那不是……神策軍的軍甲嗎?
始終未曾現身的神策軍,為何會這時出現在天子身側?還有,神策軍不是同亂黨有所勾連嗎?
神策軍的突然出現,讓張翊均一時滿腹疑竇,他心中猶豫良久,不知要不要相問,但他不及開口,天子已緩步登下殿階,走到張翊均身前,目光分外誠摯“足下救朕於水火,有翊唐之大功,無須行跪拜之禮!”
張翊均低下頭去,叉手道“陛下……臣不過略儘綿薄,唯賊人不曾傷及聖尊,臣便心滿意足,何敢稱功?”
張翊均的流利對答似乎出乎天子的意料,在他看來,這名年歲與己不相上下的年輕人應當是扮作亂黨模樣的一名唐軍暗樁才是,但卻能在天子禦前應對自如,既不戰戰兢兢,語氣又謙卑得恰到好處,全然不像是軍中粗人的模樣。
天子被張翊均勾起了好奇心,麵露笑意問道“足下姓甚名誰?現官居何職?”
“臣京兆張翊均……”張翊均頓了頓,接著道“白身。”
“白身?”天子龍眉輕輕地挑起,麵色上泛起一絲訕然。
聽到白身二字後,馬元贄嘴角則輕蔑地上翹幾分。原本他還擔心這個半路殺出來的家夥會同自己爭搶翊戴之功,但現在他已經完全打消了這個憂慮。原因無他,就算天子獎賞這個白身,也不過是賜予些布匹財貨之類,最多授個錄事之類。因為大唐有個不成文的規定官與吏,乃霄壤之彆,而吏與民,則互為雲泥。百姓哪怕立下了天大的功勞,也隻是從吏開始做起罷了。
天子似乎還想向張翊均問起些什麼,那邊馬元贄已吩咐兵士將柏夔的屍首抬走。幾乎與此同時,伴著一聲高亢洪亮的“獻捷!”在珠鏡殿前,手持鬆明火炬、身著金甲的金吾衛在渾身是血的趙九郎率領下,其後同樣跟著數隊神策軍,正浩浩蕩蕩地趨入院門。
張翊均突然發現自己陷入了個尷尬的境地。鬼兵的陰謀雖然被挫敗了,但他還有更多的事情需要弄清楚眼下潁王殿下安危未知、幕後主使仍撲朔迷離、而且神策軍的突然“倒戈”同樣百思不解。
無奈他在天子禦前,也根本走不開。便隻得一瘸一拐地退至一旁,作為一個旁觀者,靜靜地目睹禦前獻捷的全過程,或許能從獻捷中獲取些線索也說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