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龍眉微微一抖,卻並未說什麼,靜待王守澄之後的語句。
“此賊著實可惡,老奴一時失察,其誣告穆相公供狀,竟言辭鑿鑿,騙過了老奴啊!幸而,此賊為盧大誅殺之前,曾對誣告穆慶臣穆相公一事供認不諱……”王守澄說完,竟從懷中掏出了一份竹宣,上麵密密麻麻寫滿了歪斜的字眼,王守澄聲稱,這就是豆盧著自承罪責的供狀。
“荒唐!”
張翊均心裡咒罵一聲,這等說辭,怎麼可能騙得過天子?當天子和左右都是傻子嗎?
豆盧著今晨還曾誣告穆慶臣,王守澄這就想憑借胡攪蠻纏,撇清自己在其中所扮演的角色?
馬元贄也忍不住從旁疑道“如此大的圖謀,竟然是一名都虞侯乾的?”懾於王守澄的威權,他句末的語氣不自覺地下壓,也沒敢說得太大聲,隻有天子周圍幾人才聽得見。
王守澄知道馬元贄不是自己一派的,但其人微言輕,所以王守澄根本沒有理會,隻是將供狀雙手向上一呈,說豆盧著如何做的,此狀裡皆有明言。
天子沉吟良久,微微轉動了幾分脖頸,眼神似乎在尋些什麼。天子末了又垂眼看向王守澄,問了句“此賊於何處被誅?”
王守澄不由一愣,似乎對天子這個問話有些意外,人都死了,何處被殺的根本無關痛癢啊。但他來不及編造,隻得如實作答“回稟聖人,萬年縣平康坊……”
天子默默地點了點頭,由於天子麵前的眾人都始終保持著匍匐跪拜的姿勢,因而並沒有人能看到天子的神情。不過王守澄方才的說辭實在拙劣,不少不從屬於王守澄的宮人軍將已經開始期盼看他的笑話。
但天子之後的話語,卻令在場的許多人大吃一驚。
“王將軍實有大功於社稷,天地可鑒!”
殿前嘩然陣陣。
但人們並沒有聽錯,天子確確實實說了這句話,數名王守澄麾下的宦官和神策軍將又高聲地將其重複三次,在珠鏡院中留下陣陣回聲。
“聖人英明!”
魚弘誌率先跪在地上,叉手高聲道“亂黨伏誅,真乃天佑我唐德哉!”
王守澄嘴角邪魅一笑,自知大局已定,便瞅準機會,馬上泣聲附和道“萬歲,萬歲,萬萬歲!”
無數個聲音響起,天子禦前,金吾兵、禁軍、宦官,儘皆矮下身去,向著天子長伏跪拜。
但是所有人都未曾注意到,天子在道出方才話語時,麵頰上的咬肌緊繃著,以及垂於兩側的雙手,始終緊攥成拳。
而張翊均原本站立的位置,此刻已經空了下來。人們並不知道,或許也並不在意,一介白身究竟去往了何處。
與此同時,十六王宅,安王府。
安王府格局與潁王府極其類似,除卻在後院內沒有那麼些潁王鐘愛的煉丹爐及草廬之類,內裡布局近乎是一個模子裡鏤刻出來的。
後園退室內,燭火搖曳,潁王李瀍正同一名年過弱冠的貴公子,相隔一襲梨花木茶海,靜默對坐。
安王李溶。
今日安王的裝束幾與數日前的十六宅宴時彆無二致,同樣是一襲繡著雅致竹葉花紋的白色長袍,鑲著金邊的領口,在退室燭光下熠熠放光。
兩兄弟都是良久無言,對於自己九弟的突然造訪,安王麵上竟毫無表情,隻是默默地側身在一鈞炭爐上煮著自驪山運來的清冽泉水,靜候水開,好衝泡早已備好的茶湯。對安王的想法,李瀍捉摸得並不透。
但有一點李瀍可以肯定,自己的八兄內心,並沒有看上去的那般波瀾不驚;而其佯裝的鎮定之下,定然暗藏玄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