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在這等著我們呢?”
霍光則是瞬間明白了劉據的險惡用心。
這個皇子表弟竟是打算用這樣的方式讓路博德和李陵知難而退,達到繼續滯留西域的目的。
可劉據心裡究竟在想些什麼,他卻還是想不通透。
如果說劉據是為了複立太子,這回取得了非但讓劉徹心有顧忌、甚至超越了衛青和霍去病的功績,如果還能夠再夾起尾巴乖乖回京複命,複立太子的事應該已經不在話下。
反倒是像現在這樣想儘辦法滯留西域,一定會讓劉徹最他的顧忌和不滿急速增加。
再這樣下去,劉據的處境隻會越來越危險,連帶和衛霍兩氏亦將陷入極為危險的境地……
難道這些,這個皇子表弟真就想不到麼?
霍光覺得劉據不應該想不到,一個能夠在如此短的時間內令西域翻天覆地的人,謀略、智慧、手段等諸多方麵的能力恐怕已經接近妖孽。
這樣一個妖孽,怎會想不到如此淺顯的事情?
何況劉徹已經派了多波使者前來召他,而且使者的身份和分量還在層層加碼,哪怕是天底下最遲鈍的人,也早該對劉徹的心思有所覺悟。
這一刻,霍光忽然覺得有必要先了解一下劉據的想法,如此才能因地製宜的做出勸諫。
如此劉徹已經點破,他和劉據同氣連枝。
總不能在劉據不願回去複命的情況下,真強行將他“押送”回京吧?
事情一旦發展到這一步,雖然他完成了劉徹交代的任務,但劉據也就徹底完了,回去之後必將麵臨更加艱難的處境。
屆時他雖可以獨善其身,或是讓霍氏得到一時的安穩,但也必將自絕於衛氏,姨母衛子夫一定會戳他的脊梁骨,已故的舅父衛青屍骨未寒,隻怕也難以瞑目。
他心中雖然亦有自己的想法與狠心。
在劉據最艱難的時刻,甚至是生死存亡的時刻,他雖然相信自己能夠做到袖手旁觀,但要讓他去做監斬劉據的劊子手和幫凶,卻是萬萬不可能從命。
心中如此想著,霍光也不再考慮避嫌的問題,拱手對路博德和李陵施了一禮,開口說道:
“路將軍,李將軍,可否容我與殿下單獨聊上幾句。”
“這是自然,李將軍,我正好有些尿急,同去?”
路博德當即會意,對李陵做了個請的手勢。
“路將軍這麼一說,末將也有些憋不住了。”
李陵也是連忙點頭。
於是兩人又對劉據施過禮後,一道轉身走了出去。
此時霍光才麵向劉據,正色說道:
“殿下,這裡沒有外人,有些話我也就直說了。”
“如今陛下已經對你心生顧慮,來時陛下幾乎已經對我明說,你若再不回去複命,影響的非但是你一人,衛皇後、義良娣和你留在宮中的兒子,以及衛霍兩氏的族人,恐怕都將受到牽累。”
“另外,非但是路博德和李陵帶了陛下親賜的虎符。”
“其實桑弘羊身上應該也帶了陛下的密詔,隻是不知為何尚未遵照陛下的密令強迫於你。”
“不過現在我和路博德、李陵又一起來了,桑弘羊肯定會立刻明白陛下的心思,不論他此前如何偏向於你,如今也不得不遵照密詔行事。”
“現在的形式對你十分不利,對衛霍兩氏的族人也極為危險。”
“不瞞你說,來的路上我已想過無數種情況,但任何一種情況的結果都是萬劫不複,唯有你即刻隨我回京複命,才是對你和所有人都有利的選擇。”
“作為表哥,我也希望你一定要考慮清楚,萬不可再任性自誤。”
聽了霍光的話,劉據點了點頭,依舊笑道:
“表哥,我始終將你當做自家人,哪怕有時你與我意見相左,甚至當眾駁斥反對於我,這點也從未發生過改變。”
“所以我堅信你永遠不會害我,就算做出一些事情,也是迫不得已。”
“不過你對我的了解,卻還是少了一些。”
“你可知桑弘羊為何帶著我父皇的密詔來了西域,卻始終沒有遵照密詔行事,反倒最終在西域滯留了半年之久,還殫心竭慮輔佐於我麼?”
“總不會是桑弘羊在我父皇與我之間,更加忠心於我吧?”
“這……”
霍光早就覺得此事頗有蹊蹺,桑弘羊與他還有不同,或者說桑弘羊和朝中的絕大多數臣子都不太一樣,他幾乎是和劉徹一同長大的。
劉徹絕對信任桑弘羊,桑弘羊也絕對忠心劉徹。
可就是如此牢不可破的君臣關係,在桑弘羊到了西域之後,情況卻發生了就連劉徹都預料不到的改變。
“……還請殿下明示。”
霍光的好奇心已經完全被勾了起來,下意識的請教道。
“因為我剛才對路博德和李陵所說的戰略目標絕非說說而已,我看得出來,表哥心裡並不相信,路博德和李陵也不敢信。”
劉據繼續笑道,
“不過這也無可厚非,因為你們辦不到,也不相信有人能夠辦到。”
“而桑弘羊則在我身上看到了這種可能,趙破奴等將領與大漢將士也在我身上看到了這種可能,他們不是忠於我,他們依舊忠於我父皇,依舊忠於大漢。”
“為了大漢,他們才願於與我共同進退,才願留在西域助我一臂之力,因為他們知道隻有我才能辦成此事。”
“……”
霍光聞言心頭微顫。
劉據的語氣雖然不是慷慨激昂,但話語中那“舍我其誰”的氣勢卻絲毫不弱。
不過再仔細想一想。
雖然剛才他和路博德、李陵都覺得劉據說出那個戰略目標的時候,仍是在想儘辦法讓路博德和李陵知難而退,達到拖延歸期的目的。
但回頭看看劉據這兩年的戰果吧。
北方威脅了大漢近百年的匈奴說沒就沒了,此前劉徹派出無數使者拉攏卻無功而返的西域諸國,已經全部成了“西約”成員國,以大漢馬首是瞻。
甚至就連與大漢和親的烏孫,原本是西域最大的國家,如今卻不得不遵循大漢的孝道,將和親過去連夫君的麵都沒見過的劉細君奉為國母,她的話甚至比如今的烏孫國王還有分量,大漢的兩宮製在烏孫已經得到了貫徹。
僅是一個匈奴,便幾乎窮儘劉徹一朝,熬死了大漢雙璧都未能完成。
但到了劉據這裡,卻是如此的輕而易舉,似乎還遠沒有使出全力……
那麼大夏國何如?
安息國又何如?
難道他們就會比匈奴更強麼?
“表哥,恕我直言,我父皇對‘忠’的定義有些狹隘了,忠於他一人,在我看來不過是愚忠,忠於大漢,才是真正的忠臣,亦是大漢最需要的臣子。”
劉據接著又道,
“有時正因我父皇的狹隘,限製了臣子的才能,限製了他取得的功績,令他沾染上了洗不淨的汙點,無法成為真正千古流芳的明君聖君。”
“其實這些事情就算我不說,表哥身為我父皇的近臣,一定早已有所感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