譚青玄那天心情自然不會太好,可皇上那時候卻提出要她在喜宴上彈奏箜篌。譚青玄猶豫了許久,終究還是答應了。
“那日你奏的好像是《秋風詞》。當時朕還很詫異,分明你初學時還那般難以入耳。轉頭就已經彈得那麼好了。”
她彈得好,是理所當然。那時候她的一雙手指都已經是褪皮,長了好幾層老繭。那時候她想的是,有一天和他合奏一曲初見時的那支曲子。卻沒想到第一次在他麵前演奏,是那樣的情形。
他一襲紅衣,執著新娘的手。鳳冠霞帔,像是一團火焰灼燒著她的眼睛。她想哭,卻眼眶乾澀,什麼也流不出來。
彈了箜篌之後,她便悄然離去了。一個人尋了隱蔽之處喝酒,喝得酩酊大醉。恍惚中,她好像做了個夢。夢裡有人彈了古琴,也是那曲《秋風詞》。
仿佛是有人和她一樣,受著相思的苦楚。她循著樂聲去了。可那之後發生了什麼,她全然不記得了。隻知道第二天自己已經躺在了家中。
“那日你還傳來一件白色的襦裙,雲鬢輕挽。皓腕凝霜雪,十指纖纖,驚豔四座。”景帝似乎沉浸在了當日的回憶之中。
那一日他春風得意,卻從不曾想過她心中的苦澀。所謂《女則》,他要她抄寫。不就是想讓她明白,女子不可善妒。她要磨平自己身上所有的棱角,變成他喜歡的模樣。一心一意愛他之餘,還要愛他的一切。
對此,她隻有三個字——做不到!
譚青玄沉默著扒拉完了這一頓食不知味的午膳。景帝回過神,發現她已經用完了午膳,笑道“瞧你,還是這般急躁。”他說著站起身,走到她麵前。
譚青玄連忙要站起來,卻被皇上按了下去。他抬起她的下巴,用一旁的帕子輕輕拭去了她嘴角的米粒“阿玄,當日大婚的時候朕就在想。坐在朕身邊的,應該是你啊。”
譚青玄的手一顫,她連忙起身退後了一步“陛下慎言。”
景帝上前一步握住了她的手“你不必這般驚慌,朕所言皆是肺腑之言。阿玄,你若是進宮,將來也可以是朕的貴妃。如今江貴妃有的一切,朕給你的也分毫不差。”
話音還未落,景帝便瞧見譚青玄已經紅了眼眶。她抬起頭,神情是泫然欲泣。他不知道自己說錯了什麼,怎麼還把人給惹哭了?
譚青玄努力憋著眼淚,低聲道:“陛下那日成婚,分明是開心的。陛下還曾當著眾人的麵說過,會執子之手與子偕老。言猶在耳,怎麼今日卻變了?”
景帝聞言怔了怔,良久,他忍俊不禁“真是小孩子心性。朕是說過執子之手,可朕的宮中永遠不可能隻有一個人,朕執了江貴妃的手,便不能再執你的手了麼?”
“是。”譚青玄聽到這句話,終於忍不住眼淚掉了下來,“陛下可直到那一日我彈奏的《秋風詞》,最後一句是什麼?”
景帝想要伸手替她擦去眼下的淚珠,她卻自己伸手抹去了。他看著她,緩緩念道“早知如此絆人心,何如當初莫相識。你——”
“我與陛下最大的不同,便是我隻認一生一世一雙人。”譚青玄努力抑製著,可眼淚卻不停地往下掉。所有年少的癡迷和幻夢早已經遠離她。她清楚地知道自己對眼前這個人已經再無男女之情。
可是至今回想起那一日的心酸和難受,她在遠離他的地方奏著苦澀的曲子。他卻笑得開懷而爽朗。每一聲的笑,都像是一把刀割在心上。那樣殘忍的傷,她都不忍回顧。
今日她才知道,原來對他來說,那卻是一段無比美好的回憶。他美人在懷,笑著看著她。欣賞著她初長成的美妙身姿,聽著她為他學的箜篌。卻沒聽到她心裡聲聲泣血的哭喊。
譚青玄忽然有些釋然。她總是為這三年來自己對他的辜負耿耿於懷,可原來他也根本不愛她。
陛下啊,習慣了坐擁天下。習慣了她為他付出一切,一直到失去自我。
但這一切根本就不值得。譚青玄終於止住了眼中流出的淚,悶聲道“陛下若是無事,臣女便回去繼續抄寫《女則》了。”
景帝站在原地沒有回答,隻是出神地看著她。譚青玄便轉身退了出去。她沒聽到身後景帝低聲的一句呢喃“早知相思絆人心,何如當初不相識”
良久,他歎了口氣。光潔的地麵上還留著她方才墜落的兩滴淚,原來他以前傷了她的心。原來感情之事,並非是因為他是皇帝便可以任性妄為。尤其那個人是她
譚青玄重新拿起毛筆,一筆一劃認真抄寫著。不一會兒景帝從屋子裡出來,也不等她站起來,便大步離開了南書房。而且鐵青著臉,看起來心情頗為不好。
她暗自咋舌,方才她也是一時間沒控製住自己,又一次頂撞了皇上。但是有句話說得好,債多不愁。錯話說多了,她也習慣了。
景帝一走,譚青玄便立刻掏出了藏在桌子下麵的木板,拔下了頭頂的金釵鼓搗了起來。
門外德公公收回了目光,拉著花公公走到一旁,小聲道“裡麵那位小姑奶奶這是在做什麼?”
花公公攤手“不知道。”
德公公重重敲了敲花公公的腦袋“不知道,你把那些東西給她做什麼”
“她說要給陛下驚喜。”
“驚喜?”德公公無奈地搖了搖頭,“彆是驚嚇就好了。你給我在這兒好好盯著,千萬不要出什麼幺蛾子。”
花公公點了點頭。兩人又向屋子裡看去。譚青玄剛剛手腳並用,將那壞掉的盒子生生給掰成了木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