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瑾枝懵懂明白,剛剛應該是這個入茶推著三表哥的,隻是半路回去取東西了,並不是下人把他仍在那兒不管。更何況,三表哥身份特殊,府上的人隻有被他趕走的,斷然沒有敢苛待他的。想起之前說過的話,方瑾枝白皙的臉頰上瞬間飄上一抹緋紅。
陸無硯垂了一下眸,投下兩片皎影。他鬆開握著方瑾枝的手,說“進來吧,垂鞘院裡沒吃人的妖怪。”
言罷,他已跨入門中。
方瑾枝猶豫了一瞬,還是跟了上去,她抬起腳剛要跨門檻又將腳縮了回來。因為她驚訝地發現正廳的地麵上鋪著雪白的兔絨毯。
陸無硯抬腳間,方瑾枝發現他的鞋底都是白的,像是沒穿過的新鞋子似的。她心中頓時生出一種荒唐的想法——三哥哥坐在輪椅上是怕雪泥弄臟了鞋子?
方瑾枝將身上的鬥篷和裡麵牙色襖裙微微拉高,看著自己小巧的水色繡花鞋。她行了一路雪漬小徑,鞋子早就臟了。
“表姑娘,奴婢抱您。”入烹笑著走過來,朝方瑾枝伸出胳膊。
方瑾枝任由入烹抱著她去了偏廳,她這才發現這垂鞘院裡不止是正廳,而是院子裡所有室內都鋪著不同的絨毯。樣樣都金貴得很。她又想起四表姐對她說過的那些話,這裡處處鋪著乾淨的絨毯,應該是真的不歡迎外人吧?
入烹一邊給方瑾枝脫下鞋子,一邊跟她解釋“我們少爺畏寒,冬日裡才如此。”
方瑾枝點了點頭,屋子裡爐火燒得很旺,果然比彆處暖和。方瑾枝吸了吸鼻子,聞到了一股清香。“真香!”
“是白鬆香。”入烹笑笑。
方瑾枝搖了搖頭,說“不是,我說的是茶香。”
入烹將方瑾枝的鞋子脫下來,笑著說“三少爺喜茶,是入茶又在點茶。”
方瑾枝點了點頭,從椅子上跳下來,隻穿著白襪繞過屏風,走到正廳。
陸無硯坐在一把黃梨木交椅裡,雙手隨意搭在月牙扶手上,腿上放著一個鎏金雕鷹紋的銅手爐,已不是入茶之前抱著的那個了。窗口供桌上的博山爐裡點了白鬆香,繚繞的雲霧從孔洞中飄出來。而陸無硯的目光就凝在縹緲的雲霧上。
方瑾枝轉頭望向另一側的入茶。入茶正舉著細嘴水壺,用沸水衝茶盞中已經碾碎的餅茶。而後一雙柔荑玉手忙拿起茶筅快速擊打,讓茶盞中浮現大量白色茶沫。
“繡茶。”方瑾枝走到入茶的身邊,看著案幾上還沒有收起來的餅茶。
“表姑娘知道繡茶?”入茶有些驚訝,這繡茶是用精致材料做成五色龍鳳圖形裝飾的餅茶。這可是宮裡的玩意兒。
陸無硯側首,睥了入茶一眼。
入茶心中一驚,知道自己失言了。她急忙恭敬地將兩盞茶放在陸無硯麵前的桌子上,而後動作麻利地將案幾上的東西收拾了,悄悄退出去。陸無硯厭惡跪地求饒的不雅。但凡是做錯事,無須多言,立刻在他眼前消失才是上策。當然,得是小錯。
方瑾枝將兩個人的神色收入眼底。她走到陸無硯身邊,說“以前家裡有很多茶莊,娘親會挑選最好的茶,點給我們吃。所以才認得。”
“嘗嘗入茶的手藝喜不喜歡。”陸無硯微微抬了抬下巴,指向桌子上的茶。
方瑾枝踮著腳尖費力坐上另一把黃梨木交椅。她麵前的茶碗是一個圓口的祭藍茶碗,而陸無硯麵前的那一隻卻是純黑釉的建盞。她捧起麵前的茶盞抿了一口。茶是好茶,點泡的火候也剛剛好。可見入茶手藝的確不錯。可是畢竟不是娘親點出來的茶。
方瑾枝低著頭,不肯再喝了。
“這茶太苦,一會兒吃甜點。”陸無硯不動聲色地推開了方瑾枝麵前的茶。
方瑾枝握起小拳頭敲了敲頭,皺著眉望著陸無硯,苦惱地說“三哥哥,吳媽媽說我高興不高興都寫在臉上,我以前不信,覺得我能把壞心情藏起來。可是都被你瞧出來了,可見吳媽媽說的是真的!”
陸無硯望著她皺巴巴的小臉,總不能說知道她喪母的難過。他抬手捏了一下她的臉蛋,笑道“不是。你藏得很好,是你三哥哥太聰明了。”
方瑾枝眨了眨眼,訥訥地說“哪有這樣拐著彎兒誇自己的?”
陸無硯垂眸,但笑不語。
他望著麵前的茶,黑色的茶碗裡是白色的茶沫,黑白分明。可這世間並非隻有黑白二色,這個道理是前世那個偏執的他所不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