鹹腥的海風裹著濕熱的水汽撲麵而來,朱高燧摘下頭盔,額頭上的汗珠瞬間滾進甲胄裡,黏得人渾身發膩。他望著眼前這片墨綠色的海岸線,眉頭擰成了疙瘩——和大哥朱高煦在北美的冰天雪地不同,這裡的密林像被潑了油的綠綢緞,密不透風的樹冠遮天蔽日,連陽光都隻能漏下星星點點的光斑。
“殿下,測完了。”千戶周武捧著羅盤跑過來,軍靴陷在及膝的紅泥裡,“這處海灣水深三丈,能停咱們帶來的福船。岸上是紅土坡,後麵就是雨林,往南走三十裡能看見山脈,向導說山裡有石頭鐵礦)。”
朱高燧踩著紅泥往前走了兩步,腳下的泥土軟得像爛肉,還散發著股腐臭。他從懷裡掏出大哥捎來的信,墨跡被汗水洇得發花,隻看清“占海灣,控河口,防濕熱”幾個字。他回頭看了眼身後的船隊——五艘福船橫在灣裡,甲板上擠滿了移民和士兵,其中不少人正扶著船舷嘔吐,顯然被這濕熱的氣候折騰得不輕。
“就這兒紮營。”朱高燧把信揣回懷裡,指了指紅土坡上一塊相對平坦的地方,“讓工兵營先砍樹,把方圓百丈的林子清出來,搭了望塔和柵欄。告訴他們,天黑前必須把營盤立起來,誰偷懶,軍法處置!”
工兵營的士兵們扛著鋸子斧頭鑽進雨林,剛進去沒幾步就傳來慘叫。朱高燧讓人過去看,回來的親兵臉色發白:“殿下,是食人蟻!李三的腿被啃得露骨頭了!”
朱高燧心裡一沉。來之前他查過鄭和的海圖,隻標注了“多毒蟲猛獸”,卻沒說這鬼地方的蟲子能吃人。他當即下令:“讓火頭軍燒艾草,把清出來的空地都熏一遍!再讓軍醫把李三抬回來,給他上藥——告訴所有人,紮褲腳,戴手套,誰敢光著膀子乾活,直接杖二十!”
艾草的濃煙在海灣上空升起,嗆得人直咳嗽,卻真把那些花花綠綠的蟲子熏跑了。士兵們不敢怠慢,揮舞著工具砍樹,鋸子鋸在紅木上發出刺耳的尖叫,樹汁濺在皮膚上,立刻起了一片紅疙瘩。
到黃昏時,柵欄總算搭好了一半。朱高燧正讓人清點帶來的物資,周武突然跑來稟報:“殿下,移民裡吵起來了!那些從雲南遷來的僰人,不肯跟漢人住一塊,說怕瘴氣染了他們!”
朱高燧趕到移民堆裡,果然見幾十個戴銀項圈的僰人正和漢民推搡。僰人裡有個穿麻布長衫的老者,拄著銅頭拐杖,用生硬的漢話喊:“俺們在雲南住竹樓,你們這土坯房,要捂死人的!”
“住不住由得你們?”帶隊的漢民裡,一個滿臉橫肉的漢子推了老者一把,“來之前官爺說了,聽話有地種,不聽話當奴隸!”
“都閉嘴!”朱高燧喝止了他們。他知道這些僰人是父皇從西南遷來的,懂山地種植,殺了可惜。他指了指柵欄外的雨林:“僰人擅長搭竹樓,你們去砍竹子,在柵欄內側搭吊腳樓,離地三尺,防蛇蟲。漢人去挖地基,蓋土坯房。誰先完工,今晚多領半斤米!”
重賞之下必有勇夫。僰人一聽能搭熟悉的竹樓,立刻扛著砍刀鑽進雨林,他們在藤蔓間穿梭如飛,不到一個時辰就扛回幾十根粗竹子。漢民們也不甘示弱,揮著鋤頭挖地基,紅泥濺得滿身都是,卻沒人喊累——誰都知道,在這鬼地方,吃飽飯比什麼都重要。
半夜時,突然下起了瓢潑大雨。朱高燧被雷聲驚醒,剛走出帳篷就看見漢民蓋的土坯房塌了一半,泥水順著坡往下流,把不少移民的行李泡成了漿糊。而僰人搭的吊腳樓卻穩穩地立在雨裡,竹片編的樓板把雨水擋得嚴嚴實實。
“讓漢民去竹樓避雨。”朱高燧對周武說,“天亮後讓僰人教漢人搭吊腳樓,學會了的,每戶賞塊臘肉。”
雨下到天亮才停,太陽一出來,地上的積水立刻蒸騰起白霧,空氣濕熱得像蒸籠。朱高燧讓人去撿昨夜被雷擊死的野豬,剛剝了皮就發現肉開始發綠。軍醫趕來一看,連連擺手:“殿下,這肉不能吃!天太熱,腐得快,吃了要拉肚子!”
糧食成了大問題。帶來的乾糧被雨水泡了不少,船上的糙米也隻夠吃半個月。朱高燧正發愁,僰人老者突然提著串青黑色的果子來見他:“這是酸角,能填肚子,俺們在雲南常吃。”
朱高燧咬了一口,酸得牙倒,卻真能壓餓。他當即讓人跟著僰人進雨林采摘,又派周武帶五十火銃手沿河口探查,看能不能找到可耕種的平地。
周武傍晚回來時,帶回了個好消息和個壞消息。好消息是河口上遊有片衝積平原,土是黑的,看著就肥沃;壞消息是平原邊發現了土著部落,那些人舉著木矛,還放箭射傷了兩個士兵。
“箭上有東西嗎?”朱高燧最擔心這個。
“有!”周武掏出個陶罐,裡麵裝著些墨綠色的糊狀物,“這是從箭頭上刮下來的,聞著像爛葉子,軍醫說可能有毒。”
朱高燧讓人把陶罐封起來,心裡有了計較。他招來工匠營的百戶:“把帶來的虎蹲炮架到河口的礁石上,再熔些鉛彈,明天一早,我要讓那些紅毛蠻知道厲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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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清晨,朱高燧帶著兩百火銃手和十門虎蹲炮來到河口。衝積平原上,果然有幾百個土著圍著篝火跳舞,他們的皮膚是深褐色的,頭上插著鸚鵡羽毛,看見明軍就舉起木矛嚎叫。
“放炮!”
虎蹲炮的轟鳴在河穀裡回蕩,鉛彈砸在土著中間,瞬間掀飛了十幾個。土著們嚇得魂飛魄散,轉身就往雨林裡跑。朱高燧讓人追了三裡就停了——他要的不是趕儘殺絕,是立威。
“留五十人守著這片平原。”朱高燧指著黑土地,“讓移民裡會種地的過來,先種一季玉米和紅薯,種子不夠就去船上取。告訴他們,種出來的糧食,自己留三成,剩下的抵賦稅,多出來的還能換銀子。”
消息傳回去,移民們的積極性頓時起來了。那些從山東來的農民扛著鋤頭就往平原跑,僰人也帶來了自己的稻種,說要試試在這濕熱的地方能不能種出稻米。
可麻煩很快又找上門來。三天後,工兵營在山裡找鐵礦時,被一群拿著石斧的土著圍攻,死了七個士兵。更要命的是,有士兵開始得“瘴氣病”,渾身發燙,上吐下瀉,軍醫帶的藥根本不夠用。
“殿下,再這麼下去,不等紅毛蠻打過來,咱們就得死一半!”周武急得滿嘴燎泡。
朱高燧卻盯著地圖上的山脈出神。他想起大哥信裡說的“南美多金銀”,又想起父皇給的密令——找到白銀,支撐大明的銅錢。他突然一拍桌子:“讓礦工營跟我進山!那些紅毛蠻敢攔路,就用火銃打!找到鐵礦,咱們就能造更多槍,更多炮,還怕治不了這破地方?”
進山的路比想象中難走百倍。藤蔓像鞭子一樣抽在人臉上,參天大樹的氣根垂下來,像要把人卷走。走了兩天,果然在一處山穀裡發現了露頭的鐵礦,黑黝黝的礦石閃著金屬光。可還沒等高興,就聽見山穀兩側傳來號角聲,幾百個土著從石縫裡鑽出來,舉著塗了毒的標槍往下扔。
“列陣!”朱高燧大喊。火銃手們迅速排成三排,第一排跪下,第二排半蹲,第三排站立,燧石摩擦的聲音在山穀裡格外清晰。
“放!”
鉛彈像雨點般飛向土著,慘叫聲此起彼伏。但土著太多了,前仆後繼地往下衝。朱高燧抽出腰刀,剛砍倒一個撲上來的土著,就感覺腳踝一麻——不知什麼時候,一條毒蛇纏上了他的腿,獠牙已經刺破了褲腳。
“殿下!”周武眼疾手快,一矛刺穿了蛇頭,抱著朱高燧往後退,“快讓軍醫來!”
軍醫趕來時,朱高燧的腳踝已經腫得像饅頭。他咬著牙讓軍醫切開傷口放血,疼得渾身冒汗,卻死死盯著山穀裡的土著:“告訴弟兄們,拿下這鐵礦,每人賞十兩銀子!誰第一個衝上去,授百戶!”
重賞之下,士兵們紅了眼。有人舉著盾牌往前衝,有人用火銃抵著土著的臉開火,連那些原本隻會種地的移民,也撿起地上的石頭往山上砸。戰鬥持續了兩個時辰,山穀裡堆滿了土著的屍體,明軍也付出了傷亡五十多人的代價,但總算把鐵礦搶了下來。
朱高燧躺在臨時搭的吊腳樓裡養傷,聽著外麵傳來的打鐵聲,嘴角露出絲笑意。工匠營的士兵正在用新采的鐵礦造火槍,雖然粗糙,卻比帶來的那些更適應這裡的濕熱氣候。移民們在平原上種的玉米已經冒出綠芽,僰人搭的竹樓越來越多,甚至有朝鮮來的移民開始嘗試挖井,說要找出能喝的淡水。
“殿下,周千戶讓小的來報,說在河口發現了能製鹽的鹽灘!”親兵跑進來,臉上帶著興奮。
朱高燧掙紮著坐起來。鹽,糧食,鐵礦,還有越來越多的移民——大哥在北美能成,他在南美也能成。他想起臨行前父皇的話:“南美是咱家的銀庫,你得給朕守好了。”
窗外,夕陽把雨林染成了金紅色,了望塔上的士兵正吹著號角,那是收工的信號。鐵礦那邊的煙還在冒,工匠營的漢子們喊著號子打鐵,叮當聲混著移民們的說笑聲,在濕熱的空氣裡傳得很遠。
朱高燧知道,這隻是開始。後麵還有更多的土著要打,更多的地要種,更多的困難要扛。但他不怕——他有火槍,有能吃苦的移民,還有父皇和大哥在背後撐腰。總有一天,這片紅土地上會插遍大明的旗幟,這裡的銀礦會源源不斷地運回北平,而他朱高燧的名字,會和這片新大陸一起,被寫進史書裡。
“告訴周武,”朱高燧對親兵說,“明天開始,修一條從營地到鐵礦的路,再派些人去鹽灘煮鹽。對了,讓文書寫封信回北平,就說……南美能種糧,能煉鐵,還能找出銀子,讓父皇再派些人來,越多越好!”
親兵領命而去,吊腳樓外的火把漸漸多了起來。有人在空地上教孩子們說漢話,有人在修補被雨水泡壞的火藥桶,還有僰人老者在用漢話給年輕人講怎麼辨認有毒的果子……
這片曾經蠻荒的海岸,終於有了煙火氣。而這煙火氣裡,藏著大明拓殖南美最野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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