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時候夢想仗劍走天涯,終究隻是小時候而已。
成年男人,接受不了女人走出內宅,獨行千裡這種事。
小時候溫蕙千裡走長沙,家裡也把這個事摁得死死的,生怕外人知道。
這要是真的,霍連毅不止是下麵沒了,腦子看來也沒了。
溫蕙很無力。
果然這世上,能縱容她至此的,親哥也不行。
隻有霍決,隻有他敢說敢做敢放手。隻有他相信,她雖是女子,也可以單槍匹馬,行走在外。
也隻有他,不在乎她一個人行走在外,能安心在家等她。
她長歎一聲,放棄了說服溫杉。
“行,我也不與你吵了。”溫杉道,“既你都到這裡了,與我去東崇島看看你嫂子和孩子們吧。”
溫蕙其實很想見見親人,隻溫柏不願再與她往來。
且溫柏見她活著,便想叫她去死,以全了名節。
溫杉卻沒有。
溫杉惱怒的是霍決身有殘疾,算不得男人,不該再與溫蕙做夫妻。卻並沒有覺得溫蕙該去死。
她點頭“好。”
兄妹二人這一番契闊,說的事情太多,已經入夜。
溫杉將自己的艙房讓給溫蕙住。
這條船乃是溫杉的座艦,他住的艙房十分奢華,若不是還能聽見外麵的海浪聲,單看房間裡,竟想不到這是在船上。
溫蕙躺在柔軟的床上,慢慢消化著溫杉就是冷山,冷山是東海大盜這件事。
許久,在歎息中才閉上眼。
待明日,先回村落裡看看蕉葉是否無恙,與她交待一聲,給監察院留個話,再隨溫杉去琉球,見見英娘和孩子們。
她今日身心消耗都極大,一閉上眼,就沉沉睡過去了。
島上,自溫蕙一躍登岸,小梳子就趴在船艙裡,隻露半個腦袋。
她眼瞅著溫蕙執著一柄匕首,行雲流水一般便又殺了一人,隨即一路往村落裡衝去。遠遠地,能聽見廝殺中男人的大吼,常半路突然就沒了聲音,嚇人。
溫蕙身形消失了,等她再出現,刀換成了槍,顯然回過自家的石頭厝了。她很快往另一個方向,鑽進林子裡去了。
小梳子又趴了半天,確定村子裡應該是沒有匪人了,才爬起來,跳上了岸。
她飛奔回石頭厝裡,大喊“蕉葉!蕉葉!還在嗎?”
蕉葉不是那麼容易死的人,小梳子隻怕她被掠走了。
幸好,她一喊,蕉葉就出聲回應她了“在……在這兒,快幫我,我出不來了。”
小梳子聞聲趴下去,蕉葉原來竟鑽到了架子底下去了。
那個縫隙的大小,普通成年女子根本不可能鑽得進去。也隻有蕉葉,她的身體受過特殊的訓練,她能把自己彎折擠壓,硬擠進去。隻進去了,木架和架上的物品太沉,她又無處借力,出不來了。
小梳子把架子上的東西一筐筐搬下去,把壓架子的大石塊也搬下去,使了吃奶的力,才把蕉葉拖了出來。
蕉葉道“輕點,我骨頭大概是擠裂了,疼呢。”
小梳子呼哧喘氣“你乾嘛不鑽床底下去。”
“傻死你!”蕉葉道,“誰想不到床底下能藏人啊,你想得到旁人難道想不到嗎?那些人一進來,就用鋼刀劃拉床底呢,幸好我沒像你那麼傻。”
她挑了一個不趴在地上把臉貼在地上就看不到的地方藏身。匪徒們站立著,視線看過去,也想不到那樣的縫隙裡能藏人。
小梳子道“好吧。”
蕉葉一邊手指按著尋找骨裂之處,一邊伸脖子看了看“夫人呢?”
剛才匪徒突然來襲,她萬分慶幸小梳子和溫蕙出海了,躲過一劫。
不料小梳子道“她好像追著賊人去了。”
蕉葉大驚“什麼?”
小梳子道“她厲害死了!我們一回來,她就殺了好幾個人。她拿了槍呢,該是回來過,你跟她沒見著?”
“沒。”蕉葉說,“我進去就出不來了,聽見有腳步聲,也不敢出聲。”
原來最後的那個腳步聲竟然是溫蕙。
蕉葉焦急死了“你怎能讓她追著賊人去!”
小梳子道“我也不可能攔得住她呀。她殺人動作特彆快,我看都看不清。她叫我彆下船躲起來。我下來的時候,她已經不見了。”
她頓了頓,道“應、應該沒事吧,她真的很厲害……”
蕉葉道“再厲害也不行啊,賊人有好多呢!”
她這間石頭厝地勢高些,聽見了喧嘩,起身到門口看了一眼,便看見了一群大男人闖進了村子裡。
她當即便關上了門,擠進了架子下麵去。
小梳子道“那我們也沒辦法啊,她都已經去了。”
蕉葉道“走,出去看看。”
到了外麵,真是慘,死了不少人。
蕉葉有處骨頭擠裂了,她又癸水腹痛得要死,幫不上忙。隻能找塊乾爽點的地頭坐下,讓小梳子去幫忙。
監察院每個月給她們送的東西很齊全,還包含了常用藥,也有金瘡藥。金瘡藥這個東西,小梳子要不備上幾大瓶,睡覺都睡不踏實的。她當初做燒火丫頭的時候,懷裡都得揣一小包,日子才能過得踏實。
如今,正用上。
這是小梳子的老本行。
她對死人是看都不看一眼的。對明顯救不活的也不多看一眼。
對還能救的,她出手就飛快,連著救下了好幾個人。
蕉葉靠著塊大石坐在地上,眼睛隻瞅著林子的方向,盼著溫蕙能平安回來。
的確有人回來了,卻不是溫蕙,竟是被劫掠走的漁女們。
她們的親人喜極而泣,大家握著手呱啦呱啦地說話。漁女們神情激動,指著蕉葉說了些什麼。
大家圍過來,一起說話。
語言障礙太大,連比帶劃的,大致能猜出來,是溫蕙過去救了她們。
隻她們情緒還激動,那邊應該還沒解決。
蕉葉隻能壓著性子等。
很久,又等來了幾個人,還是沒有溫蕙。
後回來的幾個漁女情緒比前幾個平穩了很多,講話語速也能慢很多。
比劃了很久,也隻溝通了一件事——她們回來了,溫蕙沒回來。
天黑了,也沒人敢去追。大家還怕匪人們再來,都聚在了一處石頭厝裡,互相依偎著才敢入睡。
第二日,匪徒沒再來,溫蕙也沒回來。
蕉葉腹痛稍好些,骨裂得慢慢長,習慣了。她和小梳子,還有村中幾個勇敢些的男人女人,執了魚叉往那邊小心去探看。
一路上,看到許多血,但屍體都沒了。
穿過林子,那邊的空地上有篝火痕跡,有很明顯許多人停留過的痕跡。
隻海麵上空空,昨日停靠的船,全都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