島上,混血的孩子有不少,混血的大人也多。混血在這島上,並不稀奇。
同一個女人生出來的孩子不同父親,也是常見。反正島上的規矩,女人歸了男人,孩子就也歸男人。女人們並沒有對不同男人的孩子便不同對待。
所以,並沒有許多人不容他,不容他的,就隻有英娘一個人。
“姑姑,明天我們騎馬,我帶你去更遠的地方看看。”冷業說。
溫蕙靜了片刻,才道“好。”
冷業開心起來,冷峻的小臉難得露出笑容,跑走了。
溫蕙一直看著他的背影消失。
溫蕙在島上,一直都是冷業陪著她。
他帶她看了最遠騎馬半日路程的地方,再遠便沒去了。
島上的事,溫蕙不懂的,也都是冷業解釋。他出生在這裡,對這島沒有不知道的。
但他也向往島外的地方。
“大陸到底有多大?”他問,“彆人說很大,有東崇島兩個那麼大嗎?”
溫蕙道“一百個都不止。你去看你爹的海圖,你看到的隻是大陸的邊沿罷了,往裡,很深很深。”
冷業悠然神往,他道“我要快點長大,等到十歲,就可以跟船了。”
島上爹娘都沒有的孩子,就統一養在山腳的大屋裡,給他們飯吃,教他們功夫,從小乾活,十歲就能跟著上船了。
跟船去乾嘛呢?去劫掠嗎?
溫蕙沉默。
因她這幾年學會的最大的道理就是,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生存之道。
溫杉落草為盜,他的生存之道就是如此。冷業,還有兩個更小的孩子,未來都是要做這個的。
這些天在島上,她看明白很多。
島上的土質可以種稻米,溫杉在島上屯田。他用管理軍堡的模式管理東崇島,頗有成效。
但溫蕙也看明白,這島上是明顯的男多女少。
住在山腰以上的男人大多有女人,但山腰以下許多男人都沒有。因為女人生孩子是很容易死的,特彆是在缺醫少藥的地方。這個島上真正會看病的大夫隻有兩個,其他隻是些會包紮外傷的,或者醫個頭痛腦熱的。
山腳下有許多聯排的房子。
有些裡麵有孤兒聚居,有些裡麵都是女人。
那些沒有女人的男人們暮色時分便結隊往那裡去。
溫蕙從那裡走過的時候,正好是暮色時分,男人們看她的眼神都不太對。
冷業像頭小狼崽子,握著刀柄暴喝道“都滾!這是我爹的妹妹!”
男人們才畏縮著收回目光。
溫蕙去問溫杉“島上的女人,都是劫掠來的嗎?”
溫杉歎了口氣,道“自我當家,沒有去岸上劫掠過女人。隻采買過一些,找的都是正經的牙人。”
“月牙兒。東崇島一萬兩千人。”溫杉道,“我一個人,不可能改變整個島上幾十年的規矩。”
“我儘量將軍堡裡的規矩搬過來。不叫他們打這些女人。”
“若有打女人打得狠的,若女人告到堂主那裡的,就給這女人換個男人。”
溫蕙沉默許久,點了點頭。
隨著年節將近,陸續有船隻回到東崇島。
凡是有頭麵的人回來,溫杉都帶溫蕙見人。
溫蕙其實覺得沒有必要,她不過一個探親的人罷了,看完了英娘和孩子們,過完年,她就要回京城去了。
她抓緊時間把霍家刀教給冷業就是了。
但溫杉似乎很看重這個事,回來的堂主都鄭重地介紹給她。讓他們知道溫蕙是他的親妹子。
他態度如此,溫蕙也隻能鄭重以待。
莫名想起跟霍決成親拜堂那日,霍決把他心腹的兄弟們都叫來,讓溫蕙與他們認識。
總覺得溫杉好像也是一樣的心態。
雖然其實,溫蕙覺得待自己回去京城之後,與這些人再不會有交集了,但溫杉這片心,溫蕙心下還是暖烘烘的。
本就臨近年關,有喜慶氣氛。溫杉又為溫蕙擺了幾場酒。大家難免就切磋較量。溫蕙尤其喜歡和更多的、真正的練家子們切磋。
一場一場切磋下來,堂主、舵主們再喊“四娘子”,態度就不一樣了。
她一個人挑殺了章東亭十數人的事也傳開了。走在寨子裡,也有越來越多的人喊她“四娘子”。
溫蕙的感受也是很奇特的。
她曾被稱作少夫人。
她曾被稱作嫂嫂。
但被稱作“四娘子”的時候,感受完全不一樣。
人們看著冷四娘的眼神是不一樣的。
過年的時候熱鬨了一場。
島上也準備了煙花,大人小孩都開心了一番。
冷業特彆地來拉溫蕙,到一個他知道的特彆好的位置,能眺望海岸上放的那些煙花。
趁著熱鬨,冷業牽著她的手假裝忘記放開。
溫蕙識破小孩子的心機,但不說破,就和他一直牽著。
但到最後,到所有的煙花都滅了冷了的時候,冷業還是放開了她的手。
“姑姑,過完年就要回去找姑父了吧?”他問。
這些天,溫蕙教他刀法,他陪溫蕙去了解海島上的生活,兩個人之間的親密度突飛猛進。
溫蕙仿佛暫代了母職。
這姑姑給了他溫暖的擁抱,頭頂的親吻,會帶著微笑摸他的臉,對他溫柔地說話。
冷業深深地癡迷於這些溫度,可也知道溫蕙終會離開,因為這是溫蕙自己告訴他的。
“你姑父在家裡等我呢。”她告訴他說,“過完年我就要走了,走之前,你一定要把霍家刀學好。”
冷業也想過,要不然假裝學不好拖姑姑幾日。
可又怕拖不住,沒學好姑姑就走了。不是誰都會給他這樣的機會,不是誰都會這樣認真投入地、手把手地教導他。
爹爹雖然沒有薄待他,但是他更看重娘。還沒有一個人像姑姑這樣,把他看得這麼重。
冷業想好好地學霍家刀,想像霍姑父那樣厲害。
如此,才不負了姑姑。
溫蕙看到了他藍色眼睛裡的難過。
溫蕙摸了摸他的頭。
冷業低下頭去,許久,卻又抬起頭,跟溫蕙說另一件事。
“姑姑,山腳下的排屋裡,有很多沒有爹娘的孩子。”他說,“你和姑父沒有孩子,可以帶幾個走,做你們的孩子。”
他說這話的時候,渾身緊繃,直直地看著溫蕙,湛藍的眼睛裡露出了渴望。
帶幾個孩子走。
能不能,也帶上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