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不許捏臉!
007
沈京衡說得漫不經心,可池梨梨聽得憋屈地皺了皺鼻子,被“小公主”這個短短的稱呼勾起了長長的不堪回首的回憶。
回憶的是十二年前第一次遇見沈京衡的那一天。
那是一個尋常的盛夏傍晚,池梨梨坐在車裡等正在辦事的媽媽,等得無聊了,就趴在車窗上,數天上歸巢的倦鳥,數街邊的流浪漢,數對麵窄巷裡散落的塑料瓶。
數到儘頭的時候,她的視線微微一頓。
幽深昏沉的長巷裡,青苔暗綠,啤酒瓶碎了滿地。
而在年久失修的路燈投下的陰影裡,還有一道更深的陰影,被夜色勾勒出模糊輪廓,似乎是一個少年,靠坐在巷尾,一動不動。
烏京市是一座很矛盾的城市。市中心多的是高聳入雲的摩天大樓,車水馬龍的繁華,也從不缺肮臟混亂的貧民窟和居高不下的犯罪率。
就和國際上大部分光鮮亮麗的大都市一樣,這裡燈紅酒綠,也暗流湧動。
池梨梨不意外也不害怕,也沒有移開視線,反而把眼睛瞪得更大了些,用力盯著看,努力分辨他到底是死是活。
一直沉默的路燈這時突地亮了一下,接著,像苟延殘喘的汽車尾氣,開始不穩定地閃個不停。
借著忽明忽暗的光,池梨梨的確認有了結果。她看見少年睫毛輕動,而後在路燈重新陷入沉默的前一秒,緩緩轉眸看向她。
池梨梨猝不及防,就這樣毫無預兆地看清了他的臉。
那是一張很乾淨的臉。
臉上淤青和新鮮的傷痕在她眼裡是冷調的藍,迷蒙的紫,在冷白的皮膚上暈開,神秘又夢幻。
池梨梨想到了莫奈畫筆下的鳶尾和睡蓮。
原來有人受了傷也能這麼漂亮。
她胸口的小小鹿開始不受控地砰砰亂撞,被他的美麗蠱惑,毫不猶豫地跳下了車,不顧保鏢叔叔的阻攔,朝他跑去。
走近了,她才驚訝地發現,他還有一雙更加攝人心魂的眼睛,右眼眼瞳漆黑,清寂,瞧不出任何情緒,和天邊半透明的月亮很像,清冷,遙遠,沒有溫度。左眼卻如同一汪深邃的海洋,瞳色是罕見的湖藍色。
池梨梨看入了迷,哪怕他渾身散發著拒人千裡的冰冷氣場,也絲毫不懼,蹲在他的麵前,烏黑清澈的眼眸亮晶晶,一臉期待地問他“哥哥,你要和我回家嗎,以後我保護你呀。”
雖然現在的池梨梨無數次想要穿越回去阻止年少無知的自己引狼入室,但當時的她是真的真的很喜歡沈京衡。
那天以後,她每天早上睜開眼睛第一個要見的人是他,放學回來第一個找的人也是他,一天恨不得二十四小時都黏在他的身邊,從他嘴裡聽見最多的一句話就是“滾”。
每當這個時候,池梨梨都會握著小小的拳頭,努力忍住在眼眶打轉的眼淚。
她心疼地想,哥哥一定是之前不小心被砸壞了腦袋,要不然怎麼老是記不住她的名字,一直叫她“滾”呢。
於是她總是不厭其煩地糾正他“哥哥,我不叫‘滾’,我叫池、梨、梨。大家都叫我小公主,不過我喜歡哥哥,所以你可以叫我梨梨哦。”
她的語氣有種“一般人我不告訴他”的神氣,仿佛允許他叫她“梨梨”是一個超級令人羨慕的特權。
可惜,沈京衡壓根兒不稀罕這個特權。
儘管後來他漸漸不再叫她“滾”,但也很少叫她“梨梨”,大多時候都是“小公主”。
當然了,其他大人叫她“小公主”,那是疼她寵她,沈京衡叫她“小公主”,要麼是故意羞辱她,讓她被中二的黑曆史反複鞭屍。
要麼是生氣的前兆。
池梨梨摸不清現在屬於哪種情況。
保險起見,她一律按第二種處理,在包廂門被推開後,不但沒有放開沈京衡,反而把他抱得更緊了,甚至把臉埋進他的懷裡,明確劃清界限,搖頭拒絕道“什麼大帥比,不認識,不看不看!”
動作間驚起的頭頂發絲輕輕柔柔地擦過沈京衡的下頜。
他沒有避開,輕淡的嗓音似乎低了幾分,給了她一次反悔的機會“真的不看嗎。”
“……”
有時候,池梨梨就像是被雨水長時間浸泡的一抔土,經不起反複推敲確認。
被這麼一問,她遲疑了,重新慎重思考了一番,而後從沈京衡懷裡抬起頭,緩緩豎起的食指貼著自己的鼻尖,和他商量道“那我就……看一眼?”
不管怎麼說,也是她費勁千辛萬苦找了一周的人,要是就這樣走掉,確實有點可惜。
沈京衡輕瞥著她。
昏暗光線下,小姑娘的眼睛明亮而真摯,看上去很想要抓住這最後的“機會”。
一副沒出息的樣子。
沈京衡沒說什麼,同意了她“就看一眼”的請求,淡聲道“多看了幾眼,今晚就多做幾套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