諜戰我的絕密生涯!
1936年4月的一天。
途徑東海至滬市的公海之上,一艘法蘭西帝國的遊輪,乘著暖陽和風,劈波斬浪,穩穩地駛向目的地——滬市的十六鋪港口碼頭。
依照行程的安排,還有最後10個小時就要到達目的地了。
此刻,正是傍晚6點鐘左右。
晚霞與孤鶩齊飛。
海麵出奇地平靜,猶如微風吹拂絲滑的深綠色綢緞,微微蕩漾。
在晚霞的點綴下,金光粼粼,綿延數萬裡。
突然,從附近的海島上,不時地飛來隻海鳥,從輪船上低空飛過去,時而又飛回來。
膽大的一兩隻帶頭海鳥,終於落在船頭的欄杆上,梳齒著羽毛,絲毫不在乎腳下人們的指手畫腳。
剛剛用過晚餐的乘客們,操著各國的語言,三三兩兩地散落在甲板上,交頭接耳,各懷鬼胎,暢享著未來在十裡洋場的掘金夢。
無人知曉,即將到來的生死暗鬥,會將他們全困在遊輪上,暫時無法登岸。
而此刻,恰恰卻是一幅祥和愜意的景象!
楊崇古身穿一套白色西裝西褲,脖頸上紮著一抹血紅欲滴的領帶,尤為耀眼。
再配上一雙擦得鋥亮的棕褐色牛頭皮鞋,宛然一副留學歸來的莘莘學子模樣。
登上二層的甲板,楊崇古雙手插進褲兜內,高大挺拔的身軀,隨意倚靠在一處欄杆邊,憑欄遠眺,悠閒自得。
如若稍加留意,便能看清他那白皙高聳的鼻梁上,架著一副當下最新潮的遮陽墨鏡,兩道濃黑的劍眉守護著一雙明亮如炬的大眼,神采奕奕。
這是一副堪稱完美的東方美男子麵容,精致且充滿活力。
楊崇古將右手置於欄杆之上,食指彎曲,輕緩地敲打著麵板。
他的目光透過眼鏡,悠然地掃視著一、二層甲板上交談的乘客。
一層船頭甲板的儘頭,有一個中年男子映入他的眼簾,引起了他的注意。
此人悠閒自得地坐在休閒椅子上,也戴著一副寬邊墨鏡,正不疾不徐地抽著左手間夾著的一枚雪茄煙。
這枚雪茄名貴且散發著獨特的香氣,顯然是來自呂宋島的特產。
而緊貼在他身邊的,是放著的一個陳舊的黃色牛皮密碼箱子,始終不離不棄。
就連出來透氣放鬆的片刻之餘,也不允許箱子脫離在視線之外。
看來,這個箱子對他非常重要。
中年男子的目光始終平視著一個方向,遊輪中間箭樓的位置,他似乎對海景和周圍的閒談並不感興趣。
到甲板上來,就應該是放鬆的。
但他身上的中式灰色長衫整潔筆挺,所有考究的盤絲扣,就沒有一顆是鬆開的,可見此人中規中矩,老祖宗的觀念是滲透在骨子眼裡的。
可那油光可鑒的大背頭,竟梳得一絲不苟,在落日的餘暉照耀下,泛著絲滑,令人產生一絲不倫不類的違和感。
不過,這又恰好能夠說明,此人想順應潮流,與時代並進。
在中年男子的左右兩側,肅立著兩個年輕人。
均是身著中式短打對襟布衣布褂,留著寸頭,雙手自然交叉,擺放在胯前。
兩人同樣是戴著墨鏡,目視前方,像雕塑一般,視線從不挪向其他方向。
這三個人宛如一幅靜止的畫麵,全程似乎沒有任何言語上的交流。
在外人看來,長衫男子應該是歸國回滬市的某個幫派大佬,亦或是做著大買賣的商人,身邊的兩個人自然應該是貼身隨從,也可以說是保鏢。
但他正襟危坐的樣子,如座鐘一般,一動不動。
還有那挺直的身板,馬紮般的雙腿,似乎在告訴楊崇古此人接受過良好的軍事訓練,潛藏的身份應該是個軍人,而且擔任著軍中一定的職務。
在他那墨鏡的背後,隱藏著一雙犀利的眼睛,也應該沒有閒著,正在警惕地評估著甲板上可疑的蹤影。
當然,楊崇古深知,自己也早已被這個長衫男子給注意到了。
楊崇古緩緩地收回視線。
突然間,他對這個長衫男子失去了興趣,便把目光緩緩地挪向彆處。
一……二……三……四……
目及所處,皆是異動,楊崇古在心裡默默地數著。
職業的敏感性,時刻緊繃著的神經,早已煉就了一雙火眼金睛和細致入微的洞察力。
一層甲板上的不同位置,楊崇古俯視著四個奇怪裝束的男子。
這幾個人身著粗裝布衣,像是出苦力的工人。
他們手臂上都纏著“臨工”字樣的袖箍,說明這四個人不是買票上船的,而是在船上以做雜務,來換取乘船資格的。
這種現象,在當時的國際遊輪上是屢見不鮮的事情。
當船票售完,或者沒錢的窮人,會想儘一切辦法,擠破腦袋用苦力換取同行的資格。
但無一例外的是,這四個人的腳上,卻穿上耐磨耐刺的牛筋底皮靴,而不是更符合他們身份的粗布鞋子。
牛筋底皮鞋,合腳而有力,開銷卻是一筆不小的支出。
工人們是靠出苦力養家糊口的,願意花上一大筆錢買一雙得力的鞋子,似乎沒有什麼不妥。
不過,他們腳上的每一雙皮靴,卻被刻意地做舊和沾染著油汙,這倒讓楊崇古產生了興趣。
還有他們的目光,雖是不經意地在人群之間飄來飄去,但最多的聚焦點卻是同一個方向、一個點。
那就是,船頭甲板上那個長衫男子,和他身邊的牛皮箱子。
所有這些加深了楊崇古的興趣,便暗暗地留心觀察了這些人的臉麵和手背。
細膩、白淨、光滑!
根本就不像是長時間在碼頭上奔跑,風吹日曬,乾糙活的苦力人。
說明他們不該是連一張船票都買不起的人。
尤其是他們一直向前彎曲而佝僂的右手食指,那是長期玩槍扣扳機所養成的條件反射。
還有……其中一個精瘦的臨工,卻偷偷地從口袋中掏出了一塊金色懷表,僅是迅速地瞟了一眼時間,卻又讓旁人察無可覺地放回了口袋裡。
實際上,這是一個日本特工,名叫佐藤賢二,是其他三個化裝成臨工日本特工的頭目。
他們的任務是跟蹤那個長衫男子,在遊輪即將到達碼頭時,執行暗殺行動,奪取牛皮密碼箱子,在遊輪上的一切行動,全部由他來策劃和指揮。
看來……這個長衫男子攤上了麻煩,他被這些人給盯上了!
楊崇古心裡暗暗思忖、判斷著。
就是這些佯裝不經意的驚鴻一瞥,所有這些都逃不過他銳利的眼睛。
楊崇古再次收回視線,低頭掏出一根香煙,叼在嘴裡,右手摸向口袋,卻沒了洋火。
洋火應該是落在客艙裡了。
楊崇古無奈地撇了撇嘴,正欲折身返回客艙裡去取。
忽然間,下麵的長衫男子卻猛然高高舉起了手臂,朝他的方向,使勁打響了一記手指。
隨之,橙紅色的小火焰,在高舉的手心裡滋滋燃燒著,伴隨著縷縷黑煙。
這是一個高端煤油打火機,才能製造出的美景。
而且是那種很貴的,歐洲貴族老煙鬼們,貼身佩戴的那種打火機——“登喜路”打火機。
一戰之後,風靡整個歐洲貴族圈內,又是象征身份的奢侈品。
楊崇古自然是識貨的。
自己雖然買不起,但是在法蘭西和外國朋友們聚會時,曾經享用過。
楊崇古對長衫男子重新恢複了興趣,尤其是煙友們那份默契。
楊崇古捏著煙卷,輕快地下到一層甲板,微笑著徑直走到長衫男子的麵前。
長衫男子從口袋中掏出一根雪茄,微抬著臉,麵無表情道“要不要來根粗的?”
“謝謝,那個太衝,我還是喜歡這個。”
楊崇古晃了晃手指間的煙卷,客氣地回道。
長衫男子不再堅持,伴隨著一記吧嗒清脆的聲響,打火機的火焰再次竄出了橙紅色的火苗。
楊崇古前頃弓腰低頭點燃煙卷,禮貌地道了一聲,“有勞。”
隨即長衫男子也重新續上了一根雪茄,深深吸了一口,隨之緩緩地向麵前吐了一枚煙圈,緩緩前挪擴圈散去。
優雅而老練。
“聽口音小兄弟不像是滬市人?”
“我老家是浙省江山縣的。”
“哦?”長衫男子稍稍來了興致,凝重的麵容有了一絲和藹,接著說道“浙省江山縣,嗯……那裡可是藏龍臥虎的好地方啊。”
“見笑了。”
楊崇古微微一笑,對等地問道“聽口音兄長也不像是滬市人?”
“不錯,鄙人老家是寧城的,算起來你我是鄰居。”
此時長衫男子摘下墨鏡,象征性地吹拂著鏡片上的灰塵,目光如炬地望了楊崇古一眼,又重新戴上。
就是這一眼,讓楊崇古心裡產生了一絲莫名的壓力。
這壓力透露著殺伐決斷,隱藏著狡詐凶狠。
“自我介紹一下。”
長衫男子慵懶地向楊崇古伸出右手,“鄙人陳默群,目前在滬市政府的一個小部門,掛一個閒差。”
“楊崇古。”
楊崇古再次微微前傾身體,同樣伸出右手,接住依舊坐著的陳默群的手,兩人友好地握了握。
就是這一握。
陳默群感受到了一種力道,楊崇古絕非單純是一介書生,應該是一個練家子,其潛藏的武力值不在他之下。
楊崇古同樣驗證了之前的猜測陳默群手掌心裡有淡化了的老繭,足以說明,他是從底層爬起來的行伍之人。
兩人各有所判,心照不宣。
“楊老弟也是從法國登船回來的嗎?”
“是的。在巴黎警官大學進修了一年,這次回來準備在滬市謀一個差事。”
“有去處了嗎?”
“算是有吧。”
“如果沒有合適的去處,我倒是可以幫上忙的。”
陳默群嘴角上終於露出一絲不易覺察的笑容。
“萍水相逢,初次見麵不敢勞您大駕。”
“你倒不必和我客氣。”
陳默群再次流露出誠意,他似乎是一個樂於為善之人。
楊崇古立即婉拒道“法租界的中央捕房,給我發出了一份邀約,我可以到那裡去做一個探長,或者擔任法語翻譯。”
“哦,原來是這樣。”
陳默群點點頭,繼續道“法國佬的中央捕房……我知道的,薛華立路上的。”
“是的。”楊崇古附和著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