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深吸了一口氣,無視了雙腿的劇痛,扶著牆站起,一步步的走向素材庫——耗子的當務之急,是先給自己搞兩根拐棍來。
兼元比自己預想之中的還要慷慨。
同時,比他想象中還強出太多。
工坊的四層內外,完全就是兩個不同的世界,外麵充其量不過是個工場,而在內部,卻仿佛兼元所打造的世界。
一門之隔,推開之後所能看到的幽深遙遠到看不到儘頭的一層層貨架。種種素材琳琅滿目,分門彆類的存放,一直延續到季覺感知的儘頭。
而轉過身再推開一扇門之後,虛無的空間裡,一點火光自半空之中搖曳,悄無聲息的燃燒,卻感覺不到半點溫度。季覺站在警戒線之外,麵無表情的關上了門。那是湮滅爐。
再打開一扇門,門後麵便是一個風暴雷霆陰雨延綿的山穀,模糊的人影自其中漫步,察覺到季覺的目光,仿佛回頭看過來,很快,便收回視線,跋涉而去。
季覺關上了門,放棄了探索的想法。
這種不知道傾儘多少代工匠的積累和心血打造而成的工坊,簡直就是一個完備的獨立領域,鬼知道兼元還塞了多少鬼玩意兒在裡麵。
開獎開出個哥斯拉來的話,那可就樂子大了。
而當他低下頭之後,才看到,不知何時出現在自己身後的幻影,若有若無,仿佛魂靈。看不清麵目,隻是靜默等待著,注視旁觀。
季覺沉思片刻,指向了那個殘影:“你,給我去炒倆菜。”
殘影毫無反應。
啪的一聲響,兩包壓縮餅乾從天而降,掉在地上,還附贈一瓶水。
菜?
你在想屁吃!
季覺再想了一下,說:“給我找個拐杖來。”
瞬間,幾根鋼材便從天而降,邊緣的切角上還帶著毛刺,砸在他麵前的地板上,當啷作響。
哦,想要什麼,自己動手,是吧?
“這麼點東西,糊弄誰呢?”季覺皺眉:“橡膠。”
啪!
一整塊橡膠拍在他的臉上,意思是差不多得了。
到底是宗匠的工坊,連人工智能都有?
季覺嗨然一笑,倒也沒再說,非攻和妙手天成雙重加持之下,短短幾分鐘,一架輪椅就成型了。雖然沒有電機不能自動,但他還順帶著做了套懸掛。
隻可惜,條件有限,扶手太窄,放不下兩把霰彈槍……
季覺坐在輪椅上支悠悠的轉了幾圈之後,回到了大廳裡上,翻檢著那一堆材料,倒是泉城的孽化環境裡催生出來的常見素材,對於協會的工匠來說十足的汙染物,可對滯腐一係的孽化煉成倒是不錯的輔助。
根據物性和靈質特性,季覺倒是大略分辨出了其中一些東西的作用,隻是很快,便皺起眉頭:“光說整理材料了,規格呢?要求呢?切丁還是切塊?這不耍流氓麼?圖紙都沒一張,讓工人怎麼乾活兒?”
殘影一動不動,啪的一下,一張需求表憑空浮現。
絲毫不在意他的試探舉動和對兼元傳承的窺伺,甚至不用他說,兩本素材處理流程和要求就已經丟進了季覺的懷裡。
再然後還有兩本孽化造物製作的基礎理論詳解乃至磚頭那麼大的孽化煉成理論綜述與基礎淺論。
嘭的一聲,季覺甚至反應不過來,就砸在他肚子上,好比乾脆利落的一拳!
最後,擺在他麵前的,是一個鬨鐘。
倒計時四個小時,開始讀秒。
意思簡單直白。
四個小時。
如果四個小時之後,如果你還沒入門把活兒乾完的話,那麼咱們就有樂子可以看了。
“你什麼意思!哪裡有逼著人作奸犯科的!”
季覺勃然大怒,手裡捧著孽化煉金術的基礎入門,氣憤之下,一陣冰冷,渾身發抖,眼淚不爭氣的落下來:老子可是正兒八經的協會工匠學徒,流體煉金術的傳承人,清清白白的餘燼天選者,至於學你們這種狗屁倒灶的玩意兒麼?臟了臟了,我臟了……誒,不過這一段寫的還挺有意思嗷,批注倒是一針見血,老鬼有點東西啊……
結果,反應過來之前,書就已經被翻開了。
糟糕,身不由己,餘燼哥,救救我,身體自己動起來了,你可不能怪我……這是不可抗力啊!一定是兼元那個老登乾的!
季覺滿臉嫌棄的低頭湊上去,逐字逐句的看了起來。
反正來都來了……
再不學點,那不就白來了麼?!.
三個小時四十分五十一秒
所有的素材處理完畢,送到了忽然出現的兼元麵前,碧綠的眼眸一掃而過,然後,手指揮灑:“湊合,可以,湊合……這幾個還行,剩下的垃圾,重做,半個小時。”
“半個小時?”
季覺大怒瞪眼:“我特麼才剛學倆鐘頭,書都沒看完呢,天底下哪裡有這種道理的,你不要太為難人!”
“你自己知道自己究竟磨蹭了多長時間。”
兼元麵無表情,“做不到,斬你一根手指。”
“……”
季覺沉默,許久,將書丟到了一邊,無可奈何的歎息。
“何必如此呢,宗匠。”他衷心勸告道:“不如少點麻煩,乾脆把我殺了吧,讓我這種禍害活著,將來說不定就是您的心腹大患呢。”
兼元聞言,瞥著他,漠然的麵孔終於微微變化,仿佛在看一個小醜:“放心吧,倘若有朝一日你真能有幸為我之患,我開心還來不及。”
“說得好,說得妙,說得餘燼呱呱叫!”
季覺鼓掌讚歎,發自內心的欽佩:“隻不過,此世禍患如此眾多,不如您趁早統禦幽邃,殺上協會,什麼狗屁三大宗師,先殺食腐者、再滅鑄犁匠,最後揚了天爐的骨灰,證就餘燼絕巔,豈不美哉!
何必和化邪教團這種蟲豸混在一起,又何必在這裡白費功夫呢?
嗯?”
季覺撐著輪椅扶手,好奇探問:“難道是您不喜歡麼?”
恐怕已經不知道多少年,沒人有膽子在兼元跟前說這種鬼話了。
就算是兼元下一秒鐘勃然大怒,抽出銅頭皮帶來把自己抽成小陀螺都不奇怪。
可出乎季覺預料的是,兼元依舊淡定,毫不在意,隻是反問:
“你安知我沒有過?”
一瞬間,季覺呆滯。
僵硬在原地。
因為就在他的麵前,兼元咧嘴,抬起了手,就這樣嫻熟無比的在季覺的麵前,摘下了自己的麵孔來。
那一張宛如麵具一般的麵孔之上,戲謔的神情依舊。
可麵具之下的頭顱,卻浮現出一道道慘烈的缺口,深邃的裂隙,乃至纏繞其上盤踞著的詛咒流光。
在人的外殼之下,仿佛一切都被掏空了,其中所暫存寄居的靈魂飽受創傷和折磨,不斷變化著,展露出真正的麵容。
“生命學博大精深,小子,你還差得遠呢。”
那一張合攏的麵容之上,浮現出意味深長的嘲弄笑容,最後提醒,“你還剩下二十五分鐘。”
殘影從兼元身後浮現。
手捧著雪茄剪,展示。
卡擦卡擦。
倒計時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