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寂的夜裡,探照燈的俯瞰之下,隻能照亮隱隱的白霧。
海水像是怪物一樣的蠕動著,不斷的撫摸著船體,饑渴舔舐,掀起一陣陣令人毛骨悚然的水聲。
夜中行船,就像是航行在地獄裡一樣。
白天會有多恢宏和壯麗的景象,晚上就有多麼陰森可怖的壓抑。
可偏偏甲板上卻燃起了篝火,一片歡騰。
那些被劈碎了的家具碎片堆在了一起,澆上汽油,升騰起了熊熊火焰,照亮了一張張黝黑的麵孔,滿是愉快。
仿佛狂歡。
那些挎著槍的人歡天喜地的唱起歌來說,從船艙裡搜刮來的食物,零食,生肉,麵粉,全都被零散的堆在一起,塞滿了口袋之後,再塞進嘴裡。
有人對著火光比照著手裡的首飾,分辨金銀,還有的人在爭奪著那些沒見過的電子產品,嘖嘖稱奇。
好像過年了一樣。
有禮物和饋贈從天而降,如此慷慨。
火光湧動之中,那些影子投在蒙蒙霧氣中,勾勒出詭異的輪廓,仿佛蠕動的怪物在手舞足蹈。
一片歡暢。
可甲板下麵,一片狼藉的船艙裡,卻像是監獄一樣。
隻有哭聲和呻吟。
哀嚎,祈禱。
嘀嗒、嘀嗒、嘀嗒……
血從指頭縫裡滴下來。
貫穿傷,血如泉湧,不斷噴出來,將被撕裂成繃帶塞填按壓在傷口上的白大褂染成了猩紅。
在狼狽的囚犯之間,那個躺在地上的人已經奄奄一息。
“餘大夫,彆浪費功夫啦。”
枯瘦的船長垂眸,凝視著大副垂死的樣子,“給他個痛快吧。”
醫生充耳不聞。
呆滯的,按壓,手指已經發白。
哽咽的聲音響起,夾雜著喘息聲,另一邊的船員還在搶救,再也沒有聲音了。
死了。
“失血過多,心跳停止。”跪伏在地上的女人抬起頭來,殘存的血液還染在她的眼鏡上,可惜,遮不住灰暗的眼瞳。
餘樹呆滯了一下,回頭:“心肺複蘇呢?”
“沒用了。”女醫生緩緩搖頭。
餘樹沉默。
低著頭,看著懷中傷者漸漸蒼白的麵孔。
表情抽搐了一下,又一下,再忍不住嘶吼。
向著艙門外麵那幾個抽著葉子談笑的士兵,尖叫:“我是醫生!你們不能這樣對我們!我是來救你們的,我是來救你們的啊。”
他猛然爬起來,踉蹌的向前,奮力的敲著玻璃,一遍遍的呐喊:“我是醫生!我是醫生!我要我的救護包,鑷子和針線……求求了,隻要……”
可不論如何呐喊那些人也隻是咧著嘴,抽著煙,瞥著他的樣子,用土語說著什麼。直到餘樹翻遍了口袋。
“我有錢,錢!”
他找到了錢包,拋下那些早就沒用了的信用卡和證件,抽出最後幾張聯邦幣來,哀求:“給你們錢,我還有……”
門外的男人眼睛亮起了瞬間亮起了,終於,推開了門。
瞥著他的神情,伸手。
“錢,針線,鑷子……”
餘樹一遍遍的重複。
頓時,那個人好像聽懂了,恍然的點頭,拿過了錢,回頭朝著同伴們揮了揮手,展示著自己的收獲。
然後,猛然轉身,掄起槍托來,砸在了他的臉上。
嘭!
餘樹踉蹌倒地,麵前昏黑。收起錢的士兵舉起槍,仿佛勃然大怒一般,用土語怒斥著什麼,時不時踐踏,槍口頂在了他的臉上。
旁邊的船長驚慌失措起來,趕忙舉起雙手用土語辯解著什麼,哀求,直到施暴者冷哼一聲。
門終於關上了。
自始至終,門外的士兵們都戲謔的看著這邊的場景,哈哈大笑。
仿佛看著挨打的猴子一樣。
隻有船長歎息著,將他扶起來:“放棄吧,餘大夫,這群家夥,都是瘋狗,七八歲就嗑藥扛槍去殺人,不把自己的同胞當人,甚至不把自己當人……怎麼會在乎你們是誰呢?”
餘樹踉蹌的站起來,呆滯著,像是行屍走肉一樣,一步步的回去。
看著奄奄一息的傷者。
嘴唇蠕動了一下。
“彆怕,教團不會放下我們不管的。”
他下意識的寬慰,安撫:“很快,很快就……”
“醫生,醫生……我……好冷啊……好難受……”
失血的傷者喘息著,劇烈嗆咳,抽搐著,難以呼吸。
再說不出話來了。
餘樹沉默著,手指抽搐了一下,又一下。
腹部損傷,開放性氣胸,失血。
除非立刻手術,否則,患者就算沒有死於失血,也會在漫長的窒息裡,痛苦的死去,一點點的被憋死。
那一雙空洞的眼瞳,看著他,浮現哀求。
嘴唇無聲開闔。
仿佛祈禱。
餘樹閉上了眼睛,不敢再去看。
可寂靜裡,他卻顫抖著,抬起自己的手,輕輕的落在傷者的脖頸上。
隻要……按住這裡……隻要……一小會兒……
截斷腦部供血,引發休克,甚至,沒有痛苦的安詳死亡。
於是,再沒有嗆咳的聲音了。
當餘樹再一次睜開眼睛的時候,懷裡就隻剩下屍體。他搖晃了一下,又一下,始終沒有任何的反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