瞬間,死寂。
當季覺的手中,調轉的手槍遞過來的瞬間,原本擁擠的人群仿佛擾動了一瞬,向後,簡直就好像指向他們的不是槍柄,而是漆黑的槍膛。
不,甚至,更勝過槍膛————
有那麼一瞬間,那些截然不同的麵孔都僵硬了一瞬,好像還未曾反應,又好像,根本還沒有來得及,理解這一喜訊背後的意味。
機會,轉折,曙光,救贖。
稱之為什麼都無所謂。
有時,當這樣至關重要的瞬間,來到自己的麵前時,人的心中首先感受到的不是慶幸和狂喜,而是...—恐懼。
惶恐,不安,動搖。
那些空洞的眼瞳之中,有什麼東西湧現了。
倘若這是假的呢?
大難逃生之後,居然又得到了如此的驚喜,一切都美好的太不真實,卻又近在尺。
可,倘若這是真的呢。
當這樣的想法出現在胸臆中的那一瞬間,原本躍躍欲試的衝動忽然就凍結了,消失不見。
隻剩下一片令人毛骨悚然的沉默。
在習慣了一次次的失敗和認輸,一次次的逃亡和看不見儘頭的顛沛流離之後,飽受煎熬的人會反複告訴自己,我們隻是缺少了聖主的加持,沒有了同等的機會,缺少必要的條件甚至,自暴自棄。
可現在,當這樣的機會交托到他們的麵前時,他們才發現,從今往後,或許就再沒有了輸的借口了。
那就,再沒有輸的借口了。
即便是真的有殺死天使的力量在自己麵前,可一點珍貴的微光所照亮的,卻隻有更加膨脹的黑暗和更加恐怖的未來。
況且,即便能夠殺死天使,但那又怎麼樣?
敵我之懸殊,依舊龐大的令人絕望,如同喪家之犬的反抗者們,甚至稱不上滄海一粟,抱頭鼠竄了這麼久之後,真的還有信心,去握緊武器打這麼一場看不到儘頭的仗麼?
乃至,自己是否還有機會—
投降?
那一瞬間,人群之中,琳卡不假思索的舉起了手。
季覺視若無睹,哪怕她反複的揮手,呐喊自己的名字,依舊,充耳不聞。這不是需要她登場的地方,也不需要她再去展現奇跡。
在這短短兒秒鐘的遲滯和沉默裡,季覺自始至終,麵無表情,但也並不意外。太多被嚇破膽的人了,太多想要逃避現實的人即便是在這一場夢裡,依舊懷揣看幼椎的幻想,難以麵對絕望。
可僵硬的人群驟然湧動起來了,人頭攢動,當有些人僵硬在原地的時候,更多的人,不假思索的向前擠出,呐喊著,舉起手來,不斷的揮舞,渴望吸引季覺的視線。
而就在其中,驟然有一個佝僂矮小的身影鑽出來了,跌倒在了地上,又爬起,手足並用的向前。
傾儘了自己所有的力氣,將前麵的人推開,甚至,沒有任何的尊重與矜持,
跨越了原本的界限,跟跟跑跪的爬上了台子。
稚嫩的麵孔之上,還殘存著摔跤時流出的鼻血,縫合好的手臂明顯不是自己的,缺了好幾根指頭。
那少年斷然的伸手,向著他,近乎索要:
「我來!」
那樣粗暴又沙啞的語氣裡,帶著缺失教養的不遜,還有像是被烈火焚燒的迫切。
必須是我!
一定要是我!
因為,不是我就不行。
那樣的眼神—
「好啊。」
季覺無聲的咧嘴,將手槍,放進了他的手裡,毫不在乎他語氣中的冒犯,甚至,手把手的,教他站穩了,擺好姿勢,親手,為他拉開了擊錘。
「真的,想明白了麼,孩子?」
他低下頭,在少年的耳邊輕聲提醒:「你明白自己在做什麼,對吧?
這一槍,開出去之後,天城就絕對不能容你了,哪怕將來輸了,僥幸逃走了,投降了,哪怕為他們做出再大的貢獻,也隻能永恒的在邊獄中焚燒。」
有那麼一瞬間,少年握槍的手腕,好像顫抖了一下,微不可覺。
可緊接著,青筋蹦起。
「憑什麼,不是他們讚燒在邊獄裡?」
少年凶暴的回過頭,看向他,質問。
然後,斷然的,扣動了扳機!
一下,一下,又一下一一驚心動魄的巨響驟然進發,令整個營地陡然一滯,
而在轟鳴消散的餘響中,除了彈巢空轉的哢噠聲之外,隻有一聲近乎絕望的悲鳴。
來自天使的殘骸之中一一顆小小的子彈,就貫穿了堅不可摧的身軀,就像是一根燒紅的鋼針,輕易的刺穿了夢幻泡影。
再緊接著,一道道細密的縫隙驟然蔓延,擴散,覆蓋全身。
刺耳的哀嚎擴散,一隻隻殘缺的眼瞳驟然瞪大了,最後一絲光芒流失殆儘之後,隻剩下死魚一樣的空洞。
肉眼可見的崩潰開始了,可緊接著,又被蠕動的銀光所吞沒,覆蓋,變成了一座死亡的雕塑,樹立在所有人的麵前。
他,或者它,死了。
此時此刻,寂靜裡,所有人愜的看著眼前的景象,再緊接著,不由自主的歡呼呐喊,嘶啞咆哮,甚至,歇斯底裡的揮舞手臂,涕淚齊下。
整個營地都近乎沸騰,每一張錯都未曾消散的麵孔之上,都浮現出了無法克製的喜悅和歡欣。
慶賀呐喊。
就像是一粒粒火星在草叢中綿延成火焰的海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