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人做夢都會夢見亂七八糟的東西,上一秒天崩地裂,下一秒你儂我儂。
前一秒大家一起去當賊王,再過一會兒自己懷裡多了把斬魄刀,等你們出發去救好朋友的時候,到了地方,可能發現自己殺到木葉去了。
一個人的夢尚且如此動亂,毫無條理更何況,是這麼多人的夢呢?”
包大財緩緩問道:“夢,之所以區彆於現實,不正是因為這一份不可控的混沌和什麼都能發生的可能麼?
即便是常識再如何穩固,再如何的堅定,也沒可能真就刻進骨子了,記到靈魂中,甚至哪怕都死過一次了,也難以遺忘吧?
彆忘了,季覺,進入這裡的都是什麼人……你真覺得有那麼多人,接受過常規的係統性教育麼?”
“為什麼不可能是黃粱遺骸的力量呢?”
“或許呢,但為什麼?”
包大財反問:“那位華胥之君在明悟自身欲望所在之處以後,開始摒棄現實,追逐夢幻,既然以幻夢為樂土,那就同樣也應該認同這一份混沌才對,又如何會刻意將這一份幻夢區彆於現實之處抹除?
即便是……遺骸,嘿,哪怕是任人把控,也不至於會如此異常吧?”
一個穩固的夢境,本身就是不合理的。
或許對於心樞天選者而言,控製自己的夢,輕而易舉,但也僅限自身,能夠覆蓋十個,百個,就已經太過吃力,千個就是極限。
而如此龐大的夢境,彙聚了如此眾多的靈魂,想要徹底否定混沌和混亂,即便是有黃粱遺骸在手,未免也太過離譜。
難道聞雯那位兄弟還能幾年不見就搖身一變,成為了在世聖賢或者是存世之龍麼?
真這樣的話,那還打個屁。
投了吧。
真這樣的話,季覺唯一能想到的反抗方法,就是在這一場夢裡召喚大孽降臨,把事情攪大了。
“也就是說——”
季覺沉吟片刻:“這一場幻夢裡,必然也是存在混沌和動亂部分的,隻不過,原來如此……被藏起來了麼?”
那麼,如此龐大的混沌和失控的浪潮,又能藏在何處?
“天城?”季覺問。
“不可能,混沌的存在本身就會動搖幻夢的穩定,瓦解神力,誰會把炸彈塞自己菊花下麵?”
“極樂之境裡?”
“極樂之境隻不過是黃粱遺骸的發揮臨時創造的一個小型泡影而已,又如何能保藏如此龐大的存在?”
“那麼,就隻剩下一個可能了。”
季覺和包大財對視一眼。
要麼,聖神一手掌握樂土,屁股下麵坐著火山,依然能夠無敵於幻夢之中,要麼,能裝的下如此龐然大物的地方,就隻有一個地方。
邊獄!
但此刻,邊獄已經近在眼前,夢境的混沌暗麵,又藏於何方?
當季覺握緊如鑰匙一般的聖物時,才感受到,邊獄第二層的下麵,那宛如海潮回聲一般的澎湃律動。
無時不刻的向上奔湧,衝刷封鎖。
渴望真正的爆發和解脫。
鑰匙和鎖,和第三層,都是一體的。
本就源自於此,被同樣的封鎖所桎梏,同樣,也不可能脫離它的範圍。
現在,鑰匙,已經握在了手中,鎖,也已經顯現在了季覺的麵前,不,從一開始就存在於邊獄第二層。
吞沒了無數時光,被稱為【失光之井】的存在!
這同樣,也是攔在邊獄第三層之上的封鎖和防線之一……
想要真正的解封第三層,就必須將鑰匙插進鎖裡,可真想要完成這樣的話,那麼就必然需要忍受其中無數時光的流逝和消磨。
時間。
時間如同絕壁,擋在了所有人的麵前,難以跨越。
隻要身處於在這一場幻夢之中,就絕對難以抵抗這一份無窮儘的消磨和風化,在觸碰到真正的鎖芯之前,就徹底的灰飛煙滅。
季覺思索一瞬,向著那一片純粹的黑暗,伸出了手。
在沒入黑暗的瞬間,就好像消失無蹤了。
而當他的手腕抽出時候,才看到,鋼鐵之手已經消失無蹤斷口處如此詭異,扭曲,遍布鏽痕。
即便是刻意截斷了感知,可時光的風化卻已經作用在了他的右手之上,鋼鐵難以抗衡時光,灰飛煙滅,實屬正常。
那麼,就加強材質好了。
刹那間,鋼鐵之手重生,璀璨金黃,華麗威嚴,再度伸出,收回來的時候,已經徹底扭曲。
靈性潰散,物性崩潰。
那麼,再強化,以此基礎上,進行流體煉金術的處理,最大程度上的維持造物之靈的穩定,反過來帶動材質的增強!
輝光之手生長而出,探入。
然後,輝光消散,溺於黑暗。
鐵石一樣的造物之靈,最後所留下的,隻有一縷遺憾的情緒,就連遺憾本身都已經快要消散無蹤,隻留下斷口處細微的刻痕。
季覺沉默。
垂眸,凝視著眼前的深井,所謂的【永恒】。
許久,放棄了無意義的嘗試,先將問題予以保留,轉身走向了門外。可是,卻看到那個等待在身後的人影。
聞雯。
好像已經等的不耐煩了,撐著槍,打著哈欠。
當季覺看過來的時候,就伸出了手。
“我來試試?”
“……”
季覺疑惑,不解:“試什麼?已經結束了啊,聞姐,我們可以宣布勝利了。”
“所以說,你這個家夥,撒起謊來,眼睛都不眨一下啊。”
聞雯被逗笑了:“老登,嘖,被你帶歪了,包大財跟我說過了,你的計劃。”
季覺茫然的神情依舊,難以理解她在說什麼,隻是眼神,難以克製的,陰暗了下去。
漸漸漆黑。
“彆怪他,最起碼,我才是統領吧?哪怕是名義上的……”
聞雯歪著頭,嘴角勾起:“況且,某個人不久之前,嘴上還說讓彆人對他多一點信任呢,怎麼輪到自己的時候,反而變本加厲了?”
季覺搖頭,“這不是必要的,況且,從一開始,混沌的存在就隻是猜測,他的一己之言,並沒有實證。”
“可我才是最適合的人,對不對?”
聞雯毫不退縮,反而,踏前了一步,即便是此刻如此嬌小,依舊昂起頭來,看著他。
“彆小看我,季覺。”
那樣的眼神……
仿佛水晶一樣,縈繞著幻光的眼瞳。
即便是年齡變小,身材變得如此纖細,脾氣也變得稚嫩起來了,唯獨眼神,卻未曾有過變化。
如同那一天,從天而降時,一模一樣。
不會後退,也不會遲疑,更不退讓,堅定就像是這個世界上存在著什麼永恒不變、絕不動搖和轉移的東西一樣。
是她自己。
季覺想要躲閃她的視線,卻無能為力。
隻是瞬間的失神,手中一輕,鑰匙,已經易主了。
“交給我吧。”
她說:“交給我就好。”
聞雯拍了拍季覺的肩膀,咧嘴一笑,爽朗一如既往,挽起了袖子,沒入了那一片黑暗裡,不知究竟跨越了多遠的距離,擊潰了多麼龐大的時光。
黑暗動蕩起來,仿佛沸騰。
以肉眼可見的速度……
消散!!!
季覺瞪大了眼睛。
漸漸稀薄的黑暗最深處,鎖孔顯現,她手中的鑰匙,已經貫入鎖孔之中,奮進全力,扭轉。
於是,響徹整個邊獄的轟鳴,從鎖孔之中,迸發!
宛如潮水退去一樣,隱藏在黑暗之下的一切再度顯現,璀璨的幻光如海潮一般,在他們的腳下湧動,無窮無儘,衝刷著看不見的地板。
而比那幻光還要更加晶瑩與耀眼的,是聞雯的手掌。
隨著手腕的扭轉,脆弱的外殼,好像崩裂了,在那永恒的侵蝕和風化之中,顯現出了真正的模樣。
五指,掌心,腕部,乃至手臂,已經儘數異化為結晶。
就好像大地用億萬年的時光傾儘一切所雕琢而成的完美作品,以此,印證所謂的……永恒!
可緊接著,一切異常都消失無蹤了,回歸了原本的模樣。
聞雯疲憊的後退了一步,仿佛戲謔一般感慨:“看來,脾氣硬一點還是有好處的嘛。”
季覺沒有說話。
隻是將她拉到了自己的身後,視線,已經落向了那一片下方的虹光,確切的說,是虹光最深處,迅速擴張的一點黑暗。
轉瞬間,延長為一線,如此漫長,幾乎看不見兩端。
再然後那細細的一線向著兩側,緩緩展開,仿佛一隻詭異的眼睛,顯現出其中那一顆純粹漆黑的眼瞳,浩蕩恢弘,仿佛囊括塵世萬象。
明明是它在下麵才對。
偏偏那一隻眼睛睜開的瞬間,世界的上下仿佛顛倒了,他們變成了不值一提的塵埃,落向了大地。
而巨眼才應該真正的高懸在天穹的最中央。
輕蔑所有,俯瞰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