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道神明幻影同樣也已安靜下去,和往常一樣恢複了威嚴,不斷流淌的神力光輝在高台背後隱隱連作一片,就像低調矗立著的一整幅神聖圖景。
主祭大人們繼續坐在鏤金座椅上,神色平和,形態莊整,在神力流轉下神采奕奕,卻又沒有源自神壇強者和尊崇地位的絲毫壓迫。
他們似乎永遠都會如此,在從內到外的安寧之中靜靜感受梵天,也靜靜等待著神明諭示。
任何一位侍者神官在任何時間進入這裡,都會看到這七張慈和寧定的老者麵孔,然後從心底深處湧出尊敬。
而三曜主祭此時卻又拿出了那枚傳訊石,放在扶手上的一處紋飾凹陷裡,整個人連同座椅就變得朦朧起來。
隱約有條人影出現在了傳訊石裡,在許多重空間影像嵌套之下更加顯得細小,第一時間就匍匐在地!
黑暗和同樣發自空間晶石的幽光籠罩著人影,與席卷周身的雪片以及白茫茫的大地共同構成了傳訊石中的底色,那條人影的衣束也毫無特征,似乎隻是一名很普通的大師修者,粗糙的麵孔早已凍得僵紅,卻是絲毫不顧寒冷!
“野鴉!見過無惡大人!”
聲音從傳訊石中飄了出來,在高台範圍裡已然很輕,卻也不算太過低微!
所以很容易就能聽出那條人影的恭敬!聲尾竟還帶有一絲顫音,也不知是激動還是畏懼,又或許隻是呼號連天的風雪!
…
“怎麼樣了?”三曜主祭開口問道,目光很自然地看向扶手,平淡如常!
然而那條人影卻跪得更深!仿佛這句話和問話之人同樣,都是暗夜裡的一抹寒光!
“大人……目標於九個小時前從空間葬場走出,第一時間被神壇強者發現並帶往戰廷總部,據說一同走出的還有一位女子……”
“女子?可是納蘭伊人?”
“目前……目前無法確定……”
“嗯?無法確定?”
“是……不過目標與一名長風軍團遊騎剛剛已被送回紫荊軍團駐地,那位遊騎盔甲覆麵,臨近野兔實在無法接近……據說……也是一位女子……”
人影的回答漸漸急促起來,仿佛漸漸開始惶恐不安,尤其是當這位大人沉默下去的時候!
良久,三曜主祭這才繼續問道:
“納蘭伊人和2號3號4號為何會擅自行動?”
人影的腦袋死死埋進風雪,簡直就像至為虔誠的信徒,但聲音卻愈加顫抖!
“大人恕罪!她……他們原本是在後方潛伏……十幾日前2號3號4號作為後勤人員被各自征調,但戰廷並未強製,她與3號原本彙報說繼續留在後勤緯線以南,不知為何又隨隊北上……屬下得知之時已經來不及阻止了……而且屬下懷疑……”
“懷疑什麼?”
“3號潛伏身份是神官雜役,納蘭家族又與神殿所屬關係密切!屬下懷疑……納蘭伊人與神殿私下裡也許早已建立了聯係……或許有神殿之人為她通風報信!不然……她在後方不可能知道目標情況……”
“那麼‘空鯤神晶’呢?!也是神殿神官送給她的?!為何會在納蘭伊人手裡?!沒有‘空鯤神晶’,她怎麼敢進空間葬場?!”
三曜主祭驟然冷冽下去,陰沉欲滴!
“大人……大人饒命!”那條人影磕頭如搗,哀聲叫道:
“‘空鯤神晶’裡本就存有2號3號4號的存貯魔具……納蘭伊人最後一次與屬下見麵就是為了例行檢查……那時後方動員密切……人多眼雜……屬下擔心身份暴露……納蘭伊人平日裡又極為馴順……所以……所以屬下才將‘空鯤神晶’暫時交給了她……但‘空鯤神晶’真正的使用方法屬下絕對沒有泄露……”
“那是早已滅絕的空鯤妖族留下來的最後一枚神晶!她去北方之前負責的是黑市全部情報檔案!我叮囑你的話都當做耳旁風了嗎?!你這個廢物!”
那條人影瞬間汗出如漿!身體就像爛泥一般癱軟在地!嘴裡掙紮叫道:
“饒命!饒命啊大人!2號3號4號的操縱魔具還在屬下手裡!屬下……屬下這就派人去空間葬場周邊蹲守!一定會把她和神晶都帶回來……”
“你錯了,納蘭伊人是個聰明人,除非我去那裡,否則她是不會再出來了。”三曜主祭恢複了平靜,淡淡說道!
…
“可是……可是她實力全廢……碧根蘆薈純液隻夠她半月所用……她……她也需要吃飯喝水……”
“‘空鯤神晶’裡不是還有2號3號4號的所有備件麼?”三曜主祭的語氣越發漠然!
那條人影怔了怔,忽然捂緊了嘴巴,竟似某種直欲作嘔的場景瞬間出現在眼前!就連這條早已習慣血腥味道的人影都無法忍受!
三曜主祭淡淡看著扶手,微微搖了搖頭,道:
“算了,你還有用,‘過錯簿’裡自己記上一筆,你應該還不滿七筆吧?”
“不滿!不滿!野鴉謝過無惡大人!屬下一定肝腦塗地……”
“好了,聽令!”
那條人影頓時收聲,在狂風暴雪中噤若寒蟬!
“所有野兔原地靜默!儘快尋找機會撤出極北區域!
“若有任何疏漏,包括你在內,你們都清楚該怎麼做!”
“屬下遵命!”
直到幽光全部散儘,人影才爬起身來!
這裡是某座兵站外圍的一處哨所,這條人影身著普通衣甲,原來是一名負責衛戍的輔兵!
他迅速撕了塊衣角,掏出炭筆畫了三個驚歎號,又在雜亂的頭發裡掏了掏,很快就捏出一根灰白色的“頭發”,這根“頭發”在寒風之中很快就扭曲起來,體型也粗了許多,原來是條北方凍土上並不少見的“雪線蟲”!
這類原生物種能夠承受零下六七十度的低溫,除了喜歡溫暖並且可以伸縮體型之外,對人族毫無威脅,但這一條卻似柔韌得很!
那塊衣角卷作一束,被強行塞進“雪線蟲”的圓形口器裡,柔軟的內腔卻沒被劃破,反而在強行收縮!淺灰色的衣角很快就難以辨認,這條“雪線蟲”也很快就恢複如常!
但是這條蟲子已經受了極大的驚嚇,就算方才寄身之處除了溫暖,還有某種極為誘惑的氣味存在,它也絕對不敢回到原處!
不過那股氣味似乎不止一個源頭,它的嗅覺極為靈敏,在數十公裡外的某個地方,似乎也有飄來!
極少有人知道,在冰天雪地之中,“雪線蟲”的速度其實極快!耐力也很持久!因為北方凍土的食物鏈雖然單薄,它們卻處在最底端!億萬年來,這個族群永遠都在增強著鑽掘和逃命能力!
而這條經過特殊調製的“雪線蟲”更是如此!在那股氣味的誘惑下,穿行數十公裡的用時將會更短!
他靜悄悄地走回帳子,手裡捧著一座小巧精致卻沒有麵孔的黑色石像——這是某些塔區裡祭拜先祖的古老習俗!
兩位同伴鼾聲依舊,即便被帳風驚醒也早就習以為常!但他依舊無聲無息地在同伴床邊站了許久,仿佛是在捕捉任何一絲異樣!
然後,他才在火堆旁邊坐下,背對著同伴們,眼底深處此時才敢泛起驚懼!然後就是劫後餘生的慶幸!冷汗狂湧!
在他眼裡,高高在上的無惡大人永遠戴著那張毫無孔隙的黑色麵具,和他剛剛放回供桌上的石像相差無幾,方才之時同樣也是如此!
但他更加清楚——無惡大人的語氣極少脫離平淡!因為脫離就代表著怒火!而無惡大人方才的反應簡直就是震怒!
震怒之下,始作俑者的下場將會極其淒慘!那些無比可怕的手段他也曾經操刀過無數次,但他永遠不想落到自己身上!
他遠在北方,與無惡大人相隔不知多少公裡!但就算方才他真的“沒用了”,他也從未想過逃走!隻會深深悔恨自己“任務”中的一切紕漏!
因為他的一切都是無惡大人賜予的!他所擁有所在意所癡迷的一切“美好”也全部都在無惡大人的黑市裡!
如果這些也是信仰,那他要比納蘭伊人虔誠得多!
而在十幾分鐘之前,在浴火城邦那座普普通通的神廟之中,三曜主祭很自然地取下了那枚傳訊石,很自然的不再朦朧!
門外還在緊鑼密鼓地籌備著,高台上麵,其餘六位主祭大人依舊慈和寧定!
仿佛什麼都沒有聽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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