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素抬了抬手,身邊的婢女噤聲,“……娘子。”
“再也不能見她了。”
“再也見不到了。”
馬車車轍碾過地上的水窪,朝城門外走去。
金國皇帝已經派人來求和,答應改換兩國稱呼,改為平輩,減免歲幣歲布。
高隱大為興奮,拿著消息就去找趙铖,趙铖心覺如今局麵已經出乎意料,頗為興奮。
隻有梅鶴卿冷冷地刺他,“聖上說好的要收複北方呢?”
“鶴卿啊,不是朕不想,是如今局麵困難,敵國皇帝又剛繼位,他內政不穩才想求和。”
“那這不是良機嗎?難道聖上要等他修繕內政再與我朝一擊嗎?”
高隱不滿道,“梅大人,窮寇莫追,置之死地而後生,如今優勢雖然在我,但你要對金國實行全力打擊,勢必會把他們逼到舉國抗我朝的舉動。”
“屆時,大人您又該如何?”
梅鶴卿拍了一下桌子斥道,“高隱!當年被叢北方趕到南方的恥辱你都忘了!他們沒有滅咱們的國嗎?!你現在倒是仁慈起來了!”
趙铖叫他們彆吵了,又詢問了三司的錢糧,三司說國庫吃緊。
梅鶴卿,“聖上,如何就吃緊了?這幾年隻有兩三個地方遭災,風調雨順,錢都花到何處了?”
三司的官員七嘴八舌,“誒呀,大人您不知道,聖上登基,減免了兩年賦稅,本來就收上來的不多。”
“再之,原先海境有官兵,軍隊,如今都去了北方,這貿易也受阻啊。”
“還有,為了對抗金人的騎兵,我朝高價買馬,製火藥,兵器,還要維持北方這麼多年的軍費開支,實在是沒錢了啊。”
梅鶴卿眉目一凜,“沒錢?沒錢就先把你家抄了!”
“誒呦呦,大人大人呐,聖上!這可使不得啊,我等都是官員,士可殺不可辱!”
趙铖咳嗽兩聲叫他們安靜,“好了好了!彆吵了。”
梅鶴卿才不信他們的說辭,沒兵沒馬沒人什麼都行,沒錢簡直是笑話。
這兩年來來回回的打,收複了不少失地卻也難以前進,領頭的元帥魄力不夠,謹小慎微,又善妒。
底下的人又有爭奪軍功,為了錢財不顧一切的,更是因為此良好勢頭傲到天上去了。
都是李榒練的好兵!
梅鶴卿深感無力,若是還能再早一點兒,在敵國五皇子沒有登基之前,或許還有希望。
春三月,趙铖宣布北伐終止,無他,隻因前方一路主將辛長林戰死,折損五千士兵。
得到軍報的那一天,梅鶴卿看著軍報上那幾個字,“戰死”。
他不禁指尖發麻,手裡的軍報“啪”地一聲跌落。
“辛……辛長林。”
無人再去探究究竟他是怎麼死的,趙朗堅信辛長林不是魯莽作戰,他定然是被人陷害的。
多數人不信他的說辭,就認為是辛長林敗壞了整個局麵。
他和他帶著的士兵全死了,有人說他接到過帥令,可是主帥拒不承認。
趙铖倒是和事佬,他依舊給了辛長林加封,並無任何怪罪,在他們班師那日,楊雙也來到了臨安。
“鶴卿哥……”
梅鶴卿麵白如紙,他大病了一場,董淑慎從公主府回來,一身素衣,姬良在得知消息之後也去了。
轟轟烈烈,百姓們曾以寄希望的北伐就這麼失敗了。
可他們早就知道了結果,但為什麼還是這麼難以令人接受。
“雙雙,長林絕對不是他們說的那樣。”
“這小子,有勇有謀,他並不蠢,隻是……”
梅鶴卿看了完整的軍報,他們再想瞞又怎麼瞞,辛長林那些兵有多難帶他如何不知。
隻是他不願意退,他若是退了,打下來的城池將再次失去。
若是有陰謀也就罷了,可偏偏就是全軍覆沒來保城池,偏偏就是以步兵如何能勝騎兵。
他多不想認這個結果!
卻血淋淋赤裸裸地擺在眼前。
宣告北伐失敗,朝廷兵製失敗,軍事能力式微。
楊雙在去看辛長林的時候,他已經在棺材裡了,想他當初走的時候還同她說,以後帶她去北方看看。
誰要跟他去北方啊。
楊雙禁不住地失聲痛哭,董淑慎紅著眼眶單手扶著她,“淑慎姐,你說我是不是克人啊……”
“為什麼,為什麼……”
她每一個喜歡的人都是這樣的下場。
“雙雙,不怪你。”
梅鶴卿輕輕地在她肩膀上拍了拍,“雙雙,起來吧,地上涼。”
董淑慎扶著她起身,楊雙依舊淚眼朦朧,“鶴,鶴卿哥,長林……他,他是哪裡人啊?”
梅鶴卿思緒似乎回到頭一次見辛長林的時候,他頗為驕傲的介紹他是何方人士。
“我們那地方,表裡山河,都是戰神。”
“衛青,霍去病,關二爺,張遼……”
“咽喉要塞!”
他對楊雙道,“跟關老爺一個地方的。”
“辛長林,我沒有在心裡覺得你不如我哥。”
“你跟他,都一樣。”
垂柳抽芽,桃花結花苞的時節,許庶回來了。
他是回來議和的。
一個外交使臣的的底氣是國家,讓不讓步都要看國家的軍事力量。
這次雙方算是平等,可是許庶卻頗為落寞,他被扣押在敵國這麼些年,最遠到過冬日能把人凍成冰的地方。
多少次他希望不再需要議和,能看到王旗插到這裡,死而無憾。
可他最終,還是簽了這議和的文書,換來了近半百載的和平。
趙朗在戰場上受了幾次傷,他站在江柳墓前,心情說不上的陰鬱。
董淑慎碰巧來看江柳,遇見他有些不想上前,趙朗聽到腳步聲轉過頭來,“淑,不,董姑娘。”
“嗯。”
她微頷首,半蹲下侍候江柳墓前的垂柳,誰能想到她當年隨便插下的柳樹如今竟然長大了。
趙朗微微張了張嘴,他想說些什麼但是找不到由頭,“梅,梅鶴卿如今,挺忙的。”
董淑慎瞧他一眼,“以後不忙了。”
“……是。”
她是來跟江柳說話的,想來告訴她結果,是不是比原來的好,有沒有強一點。
他們的犧牲,是有用的,對嗎?
趙朗搓了搓手,“那個,我……”
“趙將軍,挺閒的。”
梅鶴卿負手過來,董淑慎站起身來微微彎唇,“鶴卿。”
“不是叫你多穿件衣裳嗎?你的病剛好。”
董淑慎摸了摸他的衣裳覺得有些單薄,伸出胳膊抱著他搓了搓,“冷嗎?”
梅鶴卿側頭在她身側靠著,“冷,慎兒暖暖我。”
他幾乎大半個身子都靠過去,董淑慎撐著他,手在他背上搓著。
趙朗愣在原地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聲音,“梅大人,我……對不起長林。”
梅鶴卿斜眼看他,“我又不是辛長林,不用跟我說。”
“趙朗,於公你沒有大錯,於私,你足以我將你淩遲百八十遍。”
趙朗看向董淑慎,梅鶴卿伸手摟緊她,“不要再讓慎兒看見你,要是有可能,我也不想見你。”
“……對不起。”
董淑慎拉著梅鶴卿往前走,等到遠離他之後,梅鶴卿故意道,“怎麼了,世子妃?”
“梅鶴卿。”
她冷下臉來,梅鶴卿趕緊求饒,“慎兒慎兒,我不說了。”
“我看見他就惡心。”
“有什麼用?我最煩傷害了彆人又來認錯的人,誰要等人回頭是岸啊,真的可笑。”
梅鶴卿拉著她的手站住,“我啊。”
“我等你回頭。”
“我有傷害你嗎?我有像趙朗那樣嗎?”
梅鶴卿笑笑,“你傷害我還少了嗎?”
董淑慎有些愧疚,“那……對不起嘛。”
他揉揉她的頭,“慎兒情有可原,不知者不怪。”
河道兩岸種滿了垂柳,清風徐來,毛茸茸的柳條輕晃,間隔著的還有桃樹,隻是花骨朵未全盛開。
“夭夭,要不要跟著姐夫一起去北方看看,那裡現在應該還未有春色。”
“怎麼去啊?”
“偷偷去啊。”
董淑慎輕輕拍了他一下,“你這是胡鬨,人家是去忙正事的。”
梅鶴卿勾著她的手,“焉知我就不是正事?”
“你什麼正事?”
她笑著看他,梅鶴卿看著河上的畫舫,“是不是都不記得了?”
“不想記得。”
他抬手指了指,“我們偷偷坐船去,溯流而上。”
“你看這條河啊,在船上我們能遠遠地看看岸上。”
董淑慎靠在柵欄上想了想,“怎麼看?這算遙望了,遙望能看到什麼?”
梅鶴卿從她身後摟著她,輕聲道,
“北方的春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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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end202381織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