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這時候都沒有說話,都閉著眼吹江上吹來的風,風把很多人語都吹散了,周圍模模糊糊的。
等到天逐漸暗下來,暗到隻能憑借周圍人手機上的燈光、小攤上發出來的燈光,才能看清彼此的臉時,謝序林平靜地說了一句“咖啡館老子不乾了,賣了。”
原本閉著眼的鄧澤宇立馬睜開眼來,試圖看清謝序林的神情,卻怎麼也看不清。他甚至不知道,謝序林現在究竟是睜著眼還是閉著眼的。
“咖啡館不是你爸媽給你的嗎?說賣就賣了,還是……”
“我媽看病,要用不少錢。”黑暗中,謝序林就回了這幾個字。
“上次一起喝酒,沒多久,就賣了,算是最後一次請你們喝酒吧,可惜薛妮和趙嫣不在,現在我也請不起了。”
“你之前怎麼不說,看不起我們啊……”
“彆說這種話,真的。沒什麼看不看得起的……錢花完了,手術失敗了,就這樣。”
“……那你爸呢?”
“一個人住。我現在也回家住,等旭哥和趙嫣他們結了婚,我就北上,到處看看,不準備留在這兒了。對於我,也算是個解脫吧,對我來說,乾這個,和養老一樣,沒什麼意思。”
“不過,養老和沒錢,我還是選擇養老。”謝序林這個時候還開得起玩笑。
“彆那麼沮喪,之前如果錢不夠,我肯定會找你們借的。”謝序林坐起來,在黑暗中拍了拍鄧澤宇的肩,語氣還有些安慰的笑意。
“現在呢?怎麼樣?”鄧澤宇想問他走出來沒有,又是至親,又是朋友,短短半年,不,他媽媽生病好幾個月,應該很煎熬。
“你覺得呢?”謝序林攤攤手,對他笑著,黑暗中還是看不清他的樣子。
“以前我覺得普通人一生中有好多麻煩,有些麻煩,就是一團沼澤,讓人走進去就陷進去了,即使幸運點,走出來了,也是一身泥濘……不瞞你說,那段時間,我很羨慕旭哥,還有薛妮。”
“但在這世上,哪有一輩子順順當當的?到現在我都不相信,那麼光鮮那麼奪目的薛妮,竟然比我們走得都早,還這樣早……還有旭哥,他的愛情,比較艱難吧。”
關於他的朋友之間的糾葛,謝序林不願再繼續說下去。
“還有那些大老板,可能就一個投資,賠得家底不剩,我想我可沒那種心境和本事,當個普通人挺好,不是有那句話嗎?‘上帝給你關上一扇門就一定會給你打開一扇窗’,跟不相關的陌生人比來比去沒什麼意思,一個人活得輕鬆自在多好。”
謝序林對著天空哈了口氣,早就看不見冬日裡的白氣了,現在想想,自己竟然糊塗了,連天氣都搞不清了。但他有些慶幸,終於,他從那個寒冬走出來了。
雖然,有親人留在了那裡。
“看開了就好了。”鄧澤宇覺得,他是在清醒地消極,看起來豁然樂觀,其實背後依然在慢慢消化,暗自舔舐傷口。
“你打算去哪裡?北方這麼多城市。”
“不知道。我會回來看你們的。但我知道,我會去掙錢。”
“那還不是你口中說的俗?”
“沒錢我怎麼生活?我要做物質上的富人,精神上的乞丐。”
“為什麼?”鄧澤宇在黑暗中望著謝序林,模模糊糊看得見他的身影。“為什麼”這個詞脫口而出,但還沒等謝序林回答,他便知道了答案。
在親情、友情上接二連三遭遇巨大變故的人,或許真的沒有勇氣再去茫茫人海中追尋自己的愛情。
與與生俱來的親情不同,也與陪伴整個青春歲月的友情不同,謝序林的愛情,應該是要在從未接觸過他過往的人群中去尋找,然而,他是如此地眷戀過往,怎麼會有勇氣去追尋一個陌生的人?
“如果注定是離彆,那攜手又有什麼意義呢?”謝序林找不到答案,鄧澤宇也是。
他被他問得說不出話來。
或許平時,他會說——過程就是意義,交往產生的牽絆和關愛,就有意義……然而,現在的他也不能說服自己,更何況說服其他人。
“你看,星星出來很多了。”謝序林指著天空,鄧澤宇抬頭望上去,繁星滿天。
家裡,楊曉旭從爸媽家裡拉來了大黃。大黃一進來便不停地搖著尾巴,在趙嫣小腿上貼貼,趙嫣臉上也是欣喜,一直蹲著摸它。
“來,姐姐來給你洗澡。”趙嫣洗漱完了,也要給大黃衝一衝。
“你去睡覺,我來給它洗。”楊曉旭洗完碗筷,拉著大黃進了衛生間。等把大黃的毛發吹乾後,楊曉旭進臥室,發現電影還開著,但趙嫣已經睡了。
他像往常一樣,關了燈,再關了投影儀,但想不到牆頭還有一個投影儀開著,臥室裡全都是宇宙的星河,閃閃爍爍,星星點點。雖然空調開著,但窗戶還是開了一角,外麵有些風,窗簾有一半都沒拉上。
楊曉旭知道,趙嫣喜歡看外麵的燈景,所以他也沒有拉上窗簾。他慢慢躺進被窩,淺淺地呼吸著,躺了好一會兒,呼吸放鬆下來,他轉頭看著旁邊平躺著的趙嫣,趙嫣呼吸平穩,已經睡著了。
她的手放在外麵,左手中指上,安安穩穩地戴著他的求婚戒指。楊曉旭轉過身來,湊近一點,左手輕輕拉著她的左手,手指摩擦著她的戒指還有戒指邊的肌膚,右手輕輕摸上了她的頭發。
趙嫣的頭發變短了。楊曉旭溫柔的眼神凝了一下。
他把右手放在趙嫣的枕頭上,左手也停了動作,隻是輕輕蓋著趙嫣的手。楊曉旭湊過來,輕輕俯下身,吻住了趙嫣的唇。唇瓣交疊,輕輕撬開,楊曉旭吻得溫柔,綿密,又好像蜻蜓點水,輕輕地,軟軟地。
楊曉旭的指尖在趙嫣散在肩上、枕頭上的頭發中輕輕揉著,慢慢往下滑,卻不是想象中那種熟悉的感覺。楊曉旭睜開了眼,同時,起了身。
他輕輕理了理趙嫣的頭發,在她身邊再次躺下來,看了她一會兒,又平躺閉上了眼。此時,趙嫣睜開眼,窗外燈景輝煌,屋內星河流淌,她眼眶有些濕潤。
同時,她鬆了右手,剛剛,放在被子裡的右手抓緊了床單。
她久久望著頭頂的星空,難以入眠。
像是一種罪惡,拉著她進了黑暗的漩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