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念如雲！
從工業區駛往市區的路上，陸總開車，葉卿雲和程迦藝並排坐在後座上。因為隱瞞了身份的緣故，兩人隻能保持著一定疏離的距離。
也不知道是什麼原因，陸總開車不開空調，於是程迦藝隻得把窗戶開得大大的，手肘撐在車窗上，側頭看著窗外綠樹一片片倒退。
天空的顏色從夕陽西下的紅慢慢溶解成深深湛湛的暗藍色。
她的心裡空空茫茫的，卻又異常平靜。
前段時間被那些咒罵擾亂的壓抑，此刻終於一掃而空了。
取而代之的是大片大片的麻木，因為對很多事物都不追究，而突然產生了生無可戀的感覺。
這種感覺，還挺糟的。
她的左手搭在兩人之間黑色皮質的座椅上，無意識地一下一下像彈鋼琴般敲擊著。
葉卿雲注視著她青蔥一樣纖細白嫩的五指，兀自露了個寵溺的微笑，抬頭又看到她長發蓬鬆的後腦，終於還是忍不住伸手揉了揉，低醇的嗓音淡淡地響起“在想什麼呢？”
程迦藝任由他的手掌扣在腦後，輕輕地搖了搖頭。
陸總大概是從後視鏡裡看到了他倆的動作，笑著打趣說“你們兄妹感情真好啊，讓我想起了小時候我跟姐姐……”
接著又是一大段滔滔不絕的回憶。
程迦藝聽著聽著，思緒就飄遠了，也不知道等自己到了那個歲數，會不會也像陸總這樣憶當年，像她記性這麼差的人，到時候也不知道還有多少當年可以憶。
記性差這一點，細想起來還挺可怕的，雖然不至於像失憶一樣嚴重，從小到大遇過的人大致也都記得，可是很多重要的轉折點卻像醉酒後斷片了一樣，一點印象也沒有。
她能記得小學的時候，伯父出國旅行，回來送了一塊華麗的手表給她。
鑲滿了鑽石的古銅色手表，是當時國內買不到的奢華，精致的翻蓋被做成皇冠的形狀，讓她愛不釋手。
結果第一天戴，歡快地跑去給媽媽看的路上，就不小心摔了一跤，把表給摔壞了。
膝蓋上磨破流的血，斷了一半的表帶，跟內心沮喪的情緒，都曆曆在目。
可是她想不起來，伯父是什麼時候，怎麼過世的。
她能記得高中的時候，跟舒航在網絡遊戲裡玩石頭剪子布，兩個五頭身的卡通虛擬人物揮著比例顯然略大的手，她用拳頭贏了他的剪刀，然後他耍賴地打出一行“贏的人請客”的話時，自己臉上喜悅的表情。
可是她想不起來，那一年裡自己手腕上密密麻麻黑色的小點是怎麼來的。
其實她以前有寫日記的習慣，不過大部分記的好像都是些傷心事，所以從來都沒有想過要再翻來看看。
大學畢業之後就把兩大箱日記本托付給了父母，他們大概至今還珍而重之地為她保管著，可是她不會去看，曾經也好像定義過那些全部都是“為了忘卻的紀念”，寫下來，就是為了讓自己忘記。
所以，她的記性，是被自己訓練成了如今的樣子，還是有什麼彆的原因呢？
胡思亂想著，飯店到了。
服務員領著他們進了一個非常大的包廂，中式的裝修很氣派，暗紋繡花的米色窗簾遮住一點木雕鏤空窗戶，大圓桌邊15把椅子，都套著同色係的精致椅套。
程迦藝一看這陣仗就傻眼了，呆呆地問“就我們三個吃飯，陸總這也太客氣了吧？”
陸總笑“小葉來的次數不多，這次機會難得，我就順帶約了些同行一起吃個飯，瞧我這記性，剛才都忘記和你們說了。”
葉卿雲笑說沒事，於是程迦藝也隻得訕訕地露個笑臉。
想到要和這麼多陌生人一起吃飯，她心裡就說不出的彆扭。可今天是她自己要跟來的，臨陣退縮顯然也是不可能了。隻能就著葉卿雲為她搬開的椅子落了座。
葉卿雲在她旁邊坐下，跟陸總邊喝著茶邊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行業動態。
程迦藝此時已經有點餓了，思想都集中在咕咕叫的胃部，那些她漠不關心的話題，完全進不了她耳朵裡，可出於禮貌，還得假裝認真地聽著他們的討論。
半個小時過去，人總算是陸陸續續到齊了，連同程迦藝和葉卿雲在內，總共14個人，服務員指著空出來的位子問陸總“這裡還有人麼？要不要我給你們撤掉？”
陸總笑著擺擺手“還有人，還有人，留著吧……可以上菜了。”
雖然對於這個不需要等的“還有人”有一點點好奇，可是程迦藝很快就被上菜的消息引去了注意力。
在座的人，雖然進門的時候，都一一介紹過了，可是臉盲如程迦藝，望出去除了陸總還能辨認出來，其他全部都是某廠的某個中年廠長，完全分不出趙錢孫李。
好在她今天扮演的角色小之又小，不僅地位小，就連年紀也小，稍微犯點小錯誤無傷大雅，所以她倒是不像往常麵對這麼多陌生人時那樣拘謹。
等菜一道一道上了桌，看到有人動了筷，程迦藝就安安心心地悶頭吃了起來。
葉卿雲看著她比起在家時肆無忌憚的模樣，在外頭明顯克製而淑女的吃相，眼底寫滿了寵愛。
程迦藝的蕾絲外套是喇叭袖，伸長了手臂去夾菜的時候，袖子常常會不小心蹭到桌上的酒杯之類，總讓她忍不住皺眉再伸另一隻手出來拎住衣袖。
葉卿雲本不想表現得太過親昵，可看著她彆扭複雜的姿勢，卻又心疼，無奈地隻好自己主動給她夾菜。
每上來一道新的，圓盤轉到跟前，就首先夾一筷進她麵前的碗裡。
程迦藝吃得很歡喜，有特彆對胃口的，會抬起頭來衝他甜甜地笑，像隻不知足的小貓在無聲地說著“我還要！”
葉卿雲每次都能精準地接收到她的訊號，準確無誤地給她夾她愛吃的那一道。
終於有中年廠長將注意力轉移到了他們這邊，舉著杯子伸過手來“小葉啊，以前老聽老陸說起你，說你生意做得好啊，為人也很好啊，聞名不如見麵，看你待妹妹這麼細心體貼就知道老陸誇的都不是虛的，以後有訂單多關照關照我們呐！來，敬你們一杯！”
葉卿雲連忙拿著酒杯站起身“過獎了，在座都是我的前輩，還要你們多關照才對！該我和妹妹敬您一杯！”
程迦藝聞言，也跟著站起身來，舉起酒杯，微笑著跟敬酒的那個廠長輕輕地碰了一下。
輕抿了一口，再坐下，不由在心裡嘀咕原來這就是所謂的應酬啊……這種你敬我，我敬你的套路，她還真是一點兒興趣也沒有。
以前，舒航也會帶她一起吃飯喝酒，不過基本上都是跟兄弟死黨一起，從來就沒有過跟同行業內可能發展起來的合作夥伴吃飯的經曆。大家不是隨性地喝，就是為了喝而喝，從未涉及過利益，所以反而輕鬆愜意。
像這種為了結實人脈而促成的飯局，哪怕就目前的情況而言還不存在利益進出，卻也依舊籠罩著一種無法讓人徹底放開的不自在感。
程迦藝喝的是果汁，可葉卿雲一杯又一杯的禮尚往來實實在在都是紅酒，大概是陸總偏好紅酒的關係，大家都陪著他喝，中年人沒有一個真的是品的，全部都是豪氣地一飲而儘。
紅酒啊，程迦藝通常兩杯就倒的，葉卿雲喝的杯數，她都有點數不過來了，讓她看著都微微有些迷醉。
可他依然表情淡漠，言笑晏晏，怎麼看都還是那個清俊大氣的年輕總裁。側臉的線條清晰硬朗，眼眸黑黑湛湛的，倒更顯迷人。
偶爾側眸視線略過她的臉，總好像有含笑溫情的眼波流轉蕩漾，讓她忍不住心裡一甜。
好在，在場全是有點歲數的男性，要有女士在場，保不準要被他迷得七葷八素的。
程迦藝一邊為自己這搞怪的念頭在心裡偷笑，一邊眼明手快地招呼正端上銀魚湯來的服務員“給我加一紮鮮榨西紅柿汁。”
葉卿雲用充滿疑問的眼神望她一眼，她笑嗬嗬地拿過他麵前的小碗，也顧不上自己兩個礙事的袖子，直接站起來給他舀了滿滿一碗銀魚湯。
葉卿雲微笑著接過，低頭淺淺喝了一口，正想小聲誇她體貼，注意力卻被門口突然響起的一聲清亮的招呼聲吸引了過去。
遲到的那一位，嗓音低醇地說“抱歉各位，來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