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等了一會兒，第一輪被探視的人，終於由獄警領著，從右側的門內排隊走了出來。
他們穿著統一的灰色工作服，程迦藝一眼並沒有找到舒航的身影，直到他站定在她對麵的電話機前，她才認出他來，眼淚一下子就湧出了眼眶，視線一片模糊。
朦朧裡，感覺到他朝站在她身後的葉龍霆感激地點了點頭，然後指了指電話機，示意她拿起來。忙一邊抹著眼淚，一邊抓起聽筒放到耳朵邊上。
舒航熟悉輕柔嗓音，合著電流的茲茲聲一起傳進了她的耳朵裡，隻聽他淺笑著問“哭什麼吖？”
程迦藝雖然已經抹去了一些淚水，可是看著舒航滄桑的模樣，眼淚還是止也止不住地一個勁兒地往下砸。
才半年沒見，舒航卻像老了很多，被迫剃的寸頭雖然沒有給他的外形打上太大的折扣，可整個展露的麵部肌膚，卻是暗沉憔悴粗糙，明顯三四天沒剃的青渣，也讓他看起來邋遢了不少，平常一直過著公子哥一樣的生活的舒航，幾時有過如此不修邊幅的狀態。
程迦藝心疼得說不出話來，可他卻依舊露著輕鬆安撫的微笑，略有些浮腫的麵頰線條柔和地表達著寵溺。
程迦藝拚命收住淚水，勉強擠出一絲笑容“舒航……”
舒航“我挺好的，真的，彆哭，看到你哭，我會心疼的。”
程迦藝捂住嘴，猛點了點頭以示回應。
這時候，站在12號的那個人，不知道朝舒航說了什麼，程迦藝納悶地望著他，舒航笑著為她解惑“他誇你漂亮呐……”
程迦藝臉一紅，衝12號點了點頭，收回視線，一時也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以前就是舒航說，她聽的時間比較多，所以現在也是舒航找著話題。
他跟她介紹他在裡麵的生活，在她聽來，完全不是人能承受的壓迫，他卻都說得輕描淡寫的。他告訴她，他們起床工作吃飯睡覺的時間都是被安排好的，甚至就連上廁所的時間也有規定，完全逆天地不顧人有三急；他給她介紹，這一輪出來的另外14個人，有尋釁滋事進去的，有賭博進去的，有盜竊進去的，也有和他一樣酒駕進去的，五花八門，最頭上就連接受探視還帶著鐐銬的，是死刑犯，是在外頭殺了人的，這獄中的死刑犯也有完全不同的態度，有努力改造企圖申請緩刑的，也有生無可戀，在獄中依然不安分各種滋事的，不過殺過人的人跟他們這些小事情進去的人，在人生觀上都有著非常大的不同，因為他們反正都已經在等死了，就真的沒有任何需要害怕的事情了，所以對普通犯人而言，還很有威懾力的嚴厲獄警，在他們看來也完全不值一提……
程迦藝擔憂地問“那……你在裡麵有沒有被欺負啊？”
舒航笑“你啊……tvb看多了……這裡啊，完全沒有電視裡那種欺負人的情況，而且你也不想想我是誰，到哪兒都混得開，隻有打成一片的情況。”
程迦藝聽到這裡，也終於輕鬆地笑了“是！是！你最會交朋友了！”
說著，下意識地回頭看了一眼葉龍霆，隻見他退得很遠，靠在窗口的牆邊，低著頭不知道在想什麼。
程迦藝腦中滑過一個調皮念頭這人平時站那麼筆直，肯定很累，難怪那麼愛靠著牆。
想著，就忍不住撲哧笑了出來。
舒航“笑什麼？”
程迦藝收住笑意，回頭答道“沒什麼，欸，這個葉龍霆，是怎麼進去的？”
舒航沉吟了兩秒，簡短地答“聚眾鬥毆。”
程迦藝眼珠子骨碌碌地一轉“像他這樣做老大的，犯了事兒，不是應該都會有小弟自告奮勇出來頂罪的麼？他怎麼自個兒進去了？”
舒航笑“你又把電視劇裡看來的套路搬出來了……”
程迦藝不好意思地撒起嬌來“那人家又沒有遇到過這樣的事情嘛……”
舒航“好像是死了人，也不知道怎麼擺平的，隻輕判了三個月。”
程迦藝默默點頭“哦”了一聲，對葉龍霆的好奇好像差不多也到此為止了。
可舒航卻突然不放心地叮囑了一句“你彆和他多接觸。”
這麼多年來，程迦藝都習慣性地聽舒航的話，於是乖乖地點頭答應“哦。”
可歪頭一想不對啊，不是你拜托他關照我的麼？怎麼又要我少接觸了呢？
想著，就把心裡的疑惑問了出來。
舒航卻明顯不願解釋的樣子，隻重複說“聽話，反正你少和他接觸就對了。”
程迦藝無所謂地聳了聳肩，漫不經心地又點了點頭。
舒航擔心她沒聽進去，又再三叮囑了一遍。
程迦藝不耐煩了，皺著眉頭嘀咕“知道了啦，我沒事兒也不會和他這種身份的人有什麼接觸的啦。”
舒航衝她安撫地笑笑，確定她必然會聽自己的話，也知道自己是關照得有點多餘了，終於轉移了話題。
兩人又聊了會兒這半個月的新聞，和共同認識的好友的近況，免不了最後還是談及了感情。
舒航神秘兮兮地左右看了看，確定獄警沒有注意他的方位，從外套的夾層裡小心翼翼地拿出一個小小的灰呼呼的東西來抵到玻璃前。
程迦藝湊近了一看，原來是一隻用報紙折的紙鶴，隻不過舒航大概步驟沒記對，這隻紙鶴被疊得歪歪扭扭的，又笨拙又呆萌，她不禁失笑，問“這是你折的？”
舒航怕被獄警發現，又將紙鶴塞回了衣服夾層了，點了點頭，用異常深情的口吻叫她“小藝……”
程迦藝被他這一聲喚得心口一緊，隻聽他繼續說道“還記得，高中的時候，從我們開始交往那天起，你就每天用彩色的紙折一顆愛心送給我麼？”
程迦藝“記得……”
舒航“我記得，你一直折了整整三年，一直到我的抽屜裡全部塞滿了愛心，再也找不到地方藏了，才停下……”
程迦藝默默地點了點頭，一時不知道該作何回應，他們之間幸福的過往，她都記得，隻是一直不敢去回憶。此刻他提起，由多年感情融合出的心意相通，已經讓她對他即將說的話有所感應了，這些話，是如今的她不應該聽的，可是她不忍打斷他，由著他繼續說下去“那時候，我不懂得珍惜你……進來之後，我想了很多……很多很多，每一天，我都很想你，收到你送進來的衣服，看到你在單據上簽的名字，我一下子就哭了……你不知道……”
舒航說著說著，就有點哽咽，停頓了一下，才又說“要說在裡麵過得還好，那都是騙人的，都是安慰你的，我每天就靠想你在支撐著……我知道，現在做什麼都來不及了……折這些紙鶴也毫無意義，挽回不了什麼……可我也不知道為什麼，就是想折……在裡麵，紙和筆都是不讓用的，我都是偷報紙來折的，我想等我出去的那天，把我折好的都拿給你看……可我又怕出去的時候要搜身，會被沒收了，所以今天偷偷拿了一隻給你看……”
程迦藝聽著，也忍不住熱淚盈眶，心裡五味雜陳的，心疼和感動隨著回憶湧現出來，隻讓她覺得呼吸都不順暢了。
舒航絕對是這個世界上最了解她的人。他對她的了解，和葉卿雲對她的了解是不同的。她現在也不知道該怎麼去概括葉卿雲對她的了解，但舒航的那種，是能擊中每一個讓她感動的點，就好比這些紙鶴，如果拿給實用主義金錢至上的金牛座女生，那就是一堆毫無用處的廢品，你可能還會被她指責花費時間精力在毫無價值的事情上，可是對於程迦藝而言，這些就是被賦予了全部心意的無價之寶。
程迦藝是個浪漫主義者，所以更容易感動於你為她花費的心思。並且，她的愛情觀是將相互了解放在第一位的，在她心目中，完美的愛情，是兩個人心有靈犀到徹底融合為一個人的那種，或者可以說，是一半加上另一半，終於合成一個完整的整體。
曾經，舒航對於她而言，就是這樣的存在。他們相互了解，一顰一笑都能讀懂眉眼間傳達的心意，僅僅一個眼神，就知道對方下一步的動作。
到了這樣的程度，就多多少少會缺乏驚喜。
記得有一次，舒航莫名失蹤了一個下午，所有人都不知道他去了哪裡，程迦藝思來想去覺得他最有可能去買花了，結果到傍晚的時候，真的看到他捧著一大束玫瑰回來了。
還有一次，舒航神神秘秘地在回家的半途中將她扔在了路邊，說是自己有要事去辦，算了算時間，叫她一會兒走到前麵的公園時再打電話給他。她邊走著邊尋思著他的目的，從各種蛛絲馬跡裡猜測他恐怕會在公園裡給她個驚喜，果然一走進公園，就看到他在小湖邊用蠟燭拚了兩人的名字簡寫，用愛心連在一起，正用打火機小心翼翼地點著火。就連他會用“蠟燭”這個道具，她也在走過來的路上猜到了，當下就喜不自勝，一把抱住了他。
雖然事先預料了答案，真的會讓那些浪漫少了一份“驚”，可是唯有自己能夠猜中他的全部意圖，那份“喜”是比“驚”更能打動程迦藝的東西，完全無人可以替代的。
程迦藝還在猶豫，該如何去回應舒航的時候，15分鐘的探視時間到了，舉在耳邊的聽筒裡忽然一片安靜，連茲茲的電流聲也沒有了。
程迦藝透過玻璃隻能看到舒航在和她說著什麼，卻一個字也聽不到了，她仔細地辨認著他的口型，應該是叫她安心之類的話，她隻能含著淚拚命點頭，最後看著他在獄警的催促下戀戀不舍地退回進來時的那個小門裡。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