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庸良幾乎在一分鐘後就出現了,這讓區長周其同多少有些驚訝。實際上,隻是機緣巧合,朱庸良接到周其同電話的時候,正好在電梯裡。而他本就打算去找周其同。
上次,朱庸良為了朱新毛的事情,去找周其同,周其同搪塞了過去,並沒有把事情真相告訴他。這次,朱庸良手裡有了更多的牌,他覺得有必要再去周其同那裡試探試探,如果周其同還不肯如實相告,那就說明周其同對他不厚道,自己還藏了一手。若是這樣,以後的政治生活中,他就得對周其同留點心眼了。
畢竟,他們是利益的同盟。在一個利益同盟裡,如果信息不對等,那這個同盟就不牢固。這一點,朱庸良是很清楚的。
周其同和區人大主任潘德州,正在沙發上悠閒地抽著黃鶴樓,喝普洱茶。朱庸良見到屋子裡騰騰的煙霧和茶杯裡普洱的顏色,就知道兩人已經聊了一會了。
周其同招呼朱庸良坐下。朱庸良說“周區長,你剛打電話時,我正好從電梯下來,正要向你彙報一個情況。”
周其同和潘德州對望了一眼,周其同說“看來我們還心有靈犀啊,朱部長找我有什麼事情?”朱庸良說“今天,我讓李菊留意了下部裡的梁健,發現他去見了原機關事務管理局局長朱新毛,我覺得有些可疑,所以想來跟周區長彙報一下。”
周其同點了點頭,說“朱部長果然是用心啊,辛苦你了!有件事情,本來我和潘主任,是想內部處理掉算了。可如今看來,事情變得有些複雜了。朱部長是我們的核心力量,我覺得這次可能需要你出馬了。”
朱庸良原本還想通過自己掌握的情況,來套周其同的話,沒想到這會,周其同直接提出來了,讓朱庸良去了很多疑惑,心想,看來周其同還是把自己當成一夥的。朱庸良說“周區長儘管吩咐!”
周其同說“那麼我們就明人不說暗話,先讓潘主任把事情的來龍去脈告訴你一下吧。”等潘德州把事情的來龍去脈講了一遍,朱庸良心裡嚇了一跳,腦門上全驚出汗來!
有一句話是,好奇害死貓。在官場,有時候不該知道的事情,就堅決不要知道,否則就會給自己帶來大麻煩。
朱庸良原本還非常想知道周其同和朱新毛之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終於弄清楚之後,才發現自己是屁顛屁顛、想儘辦法,卻是要了一個燙手山芋過來。吞也吞不下,扔也扔不得。他怎麼可能吞得下呢?他根本沒有想到,周其同會如此大膽地指使朱新毛製作電梯謀殺事件!在一個地區黨政主要領導之間有矛盾,那是常有的事,但如何對待這種矛盾一般也都是在政治允許的範圍內各顯身手,誰落敗誰出局,如此生死相搏,顯然已經突破遊戲規則的底線,如果讓上麵知道,說不定就要徹查到底,查清楚之後周其同非但難以上一個層麵,更有可能烏紗不保、鋃鐺入獄,這樣的燙手山芋,他怎敢往肚子裡吞啊?
可是,他又怎麼可能扔得了?在此之前,他完全不知情,雖然自己是周其同這個陣營裡的人,可這事他沒參與,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無論最終拿出怎樣的結果,他從始至終沒插手,就不用太過恐懼。可如今周其同把一切和盤托出了。作為一個知情人,他該怎麼辦?難道他去報案嗎?這不可能。周其同是他的一棵大樹,如果他倒了,樹倒猢猻散,他也就勢單力孤了。如果他說不想管,可人家既然把這麼重要的事情告訴你了,你還能不管嗎?這渾水他若是堅決不趟,那麼也就是明目張膽地和周其同作對了,若是那樣,他的日子也不好過。
朱庸良發現自己的好奇心,把自己拉進了一個複雜的、危險的漩渦,而自己卻已經失去了主動權。一直以來,他都是周其同這邊的人,這會想要翻邊,胡小英也未必會信任他、接受他。
所以,短短的幾秒鐘內,朱庸良內心驚濤駭浪,臉上一會兒晴、一會兒陰,表情非常複雜,他當真是非常後悔自己自作聰明,讓李菊去跟蹤梁健,又順藤摸瓜牽扯出了朱新毛的事情。
周其同對於朱庸良的複雜心態看在心裡,可他並不擔心,目光淡定地落在朱庸良臉上,語氣沉穩地說“朱部長,這次,我們需要你出馬,幫助辦一件事情。”
朱庸良沒有拒絕的理由,也沒有拒絕的勇氣,隻有些木然地抬起頭來,看著周其同問“周區長,想要我做什麼?”周其同說“希望朱部長,用你的三寸不爛之舌,去說服朱新毛,乖乖地呆在我們的隊伍裡,否則他什麼都得不到。我們知道,胡小英已經有所行動了,正派你部裡的梁健在跟他談條件,你要趕在他們之前,給朱新毛一些甜頭,同時也要給他一點威懾,讓他彆亂說話。”
朱庸良說“威懾是可以。至於甜頭?我們到底能給他什麼?”周區長說“朱部長你親自出馬,本身就是甜頭啊,你彆忘了,你是組織部長,你承諾的東西,他會相信的!”
朱庸良心想,他相信個屁啊,雖然我是組織部長,但我這個組織部長得不到區委書記支撐的組織部長,說什麼都算不了數。但他知道,這個時候,顯然不能說喪氣話,否則肯定引發周其同強烈不滿。他聽懂了周其同的意思,這個意思,說白了,就是讓他出麵去騙朱新毛。
這一騙,如果朱新毛相信了他的話,以後他朱庸良兌現不了,朱新毛就會來找他,而不是去找周其同,這不是等於他朱庸良硬生生地把周其同肩上的包扛自己肩頭了嗎?朱庸良從小聽董存瑞的故事長大,對於英雄戰士的事跡當然是非常敬仰的,但敬仰歸敬仰,真到了做決定當炮灰的時候,內心不免要掙紮這樣做到底值還是不值。
生在官場、身不由己。
其實,朱庸良心裡也清楚,這形勢已經由不得他猶豫或掙紮了,怎麼掙紮,這事他都得去乾!
當天晚上,朱庸良就去找了原區機關事務管理局局長朱新毛。朱新毛剛在家裡喝過酒。一個人喝酒,也能喝得如此醉意盎然,朱庸良就知道這個朱新毛精神狀態已經墮落了。
朱庸良說明了來意,希望他能堅定意誌,站在區長周其同一邊,彆聽信其他人毫無保障的承諾。
朱新毛雖然很有醉意,眼神卻相當犀利,這種犀利是在官場摸爬滾打後卻傷痕累累的人特有的犀利。朱新毛對朱庸良說“朱部長,我們倆也算本家。你也彆跟我多說,你就告訴我,什麼時候,我可以恢複職位?就這麼簡單!你看,自從我被撤職之後,我在家裡還有地位嗎?我老婆也不給我做飯,也不給我洗衣服,每天見到我就罵我沒出息,你們還讓不讓我活?”
朱庸良看了看周圍,知道朱新毛有個勢利、厲害的老婆。但他知道自己不能隨著朱新毛的想法在這些方麵糾纏。他簡短地說“周區長已經承諾了,不久之後就會給你安排職位!”朱新毛說“周區長承諾?他承諾有個屁用。我去過他那裡幾次了,他每一次都是忽悠我!”
朱庸良說“那我承諾你!我是組織部長,你總相信吧?等胡小英書記一離開長湖區,我們馬上給你想辦法!”
朱新毛笑了起來,因為喝了酒,聲音有些沙啞,在這個陰暗、狹小的房間裡忽然顯得有些淒涼“哈哈,等胡小英離開長湖區?胡小英什麼時候離開長湖區?你告訴我!”
朱庸良說“應該快了!”這句話他說得毫無底氣。
朱新毛又怪笑起來“快個屁,你們根本就不知道!看這形勢,周其同和胡小英誰勝誰負還不知道呢,還等胡小英離開?等胡小英離開長湖區,黃花菜都涼了!我還是那句話,如果你們不能在半個月內,幫我解決職務問題,就休怪我翻邊!”
朱庸良實在沒有辦法,就從包裡拿出早就準備好的一疊錢,遞給了朱新毛“朱新毛,這些錢是周區長讓我交給你的,也算是給你的一點補償。你要知道,你一年的工資也不過是十萬塊!這總說明了周區長的誠意了吧!周區長答應你的事情肯定會做到的!”
朱新毛看到這十萬塊錢,眼睛綠了綠。他知道老婆喜歡錢,有了這十萬塊錢,對老婆也算是個交代。隻要自己的職務一天不恢複,隨時都可以向周其同他們要錢,這也不是一件壞事!朱新毛就猶豫起來。
朱庸良見好就收,見朱新毛不再說狠話,就道“朱局長,你好好考慮一下。周區長,可以給你實實在在的好處。你和周區長在一個陣營裡也久了,怎麼說也算老戰友了。若是他的話你都不信,另外的人你又怎麼能相信他們不是存心利用你呢?”
第二天下午,梁健見朱新毛沒有主動找自己,便又開了車去找朱新毛。朱新毛倒是在家,他沒請梁健進門,說出去談。兩人又來到了“藍吧”。朱新毛要喝酒。梁健就和昨天一樣,給他叫了一杯威士忌。
梁健開門見山“你想的怎麼樣了?”朱新毛把酒一口喝乾說“你們能給我什麼?”梁健說“區機關事務管理局副局長、黨組副書記!以後,時機成熟,再調整為局長。”朱新毛說“我以前是正的,你們現在就給我安排一個副職?”梁健說“有些事情得按規矩來,如果直接給你重新任命為局長、黨組書記,區委上次的決定豈不成了兒戲?黨委會上肯定有人反對,到時候你再想要官複原職,可能就徹底沒戲了!”
朱新毛權衡著,一邊是區長周其同,他們給自己的價碼是十萬塊錢,政治上複職一事卻不知猴年馬月;另一邊是區委書記胡小英,給他的價碼是恢複副局長、黨組副書記,但正職何時恢複也是個未知數。每一邊都有實惠,也都有不足和遺憾。朱新毛有些猶豫不決。
梁健又說“機會就這一次,過了今天,過期作廢。或許也有人給你某些承諾,但你要知道,在長湖區如果沒有區委書記點頭,提拔一個乾部是不可能的!”梁健後麵一句說“也許有人給你某些承諾”,隻不過是自己的猜測,是他為了說話的效果加上去。
沒想到這句話起到了作用。朱新毛朝他定睛看看,心道,難道他也知道周其同給自己出了條件?朱新毛說“如果你們馬上給我解決局長的職位,我馬上同意聽你們的。但如今你們隻給我一個副職,就想來收買我,我朱新毛也太不值錢了吧?”
梁健心想,朱新毛這種人,如果不給他點狠話,恐怕是不會清醒了,便說“朱新毛,你彆搞錯了!你以為你自己還有多值錢嗎?一個撤了職的乾部,如果沒有一把手的支持,你還當真以為你能鹹魚翻身嘛?我也不跟你多說了。今天的話到此為止。就到今晚12點,如果你還覺得我們提出的條件滿足不了你的血盆大口,那麼就當我從來沒有說過!”
朱新毛也來氣了,說道“不用到12點了,我現在就告訴你,我不接受!”
梁健瞪了朱新毛一眼,點了點頭,就離開了“藍吧”酒店。
朱新毛傻愣愣的呆在那裡。他又連續叫了好幾杯酒,打算喝了酒再回家。他離開時瞧見隔兩個座位,有個人正在喝酒,不過他覺得這人似乎在盯著自己。不過,這人很麵生,朱新毛想應該不會是在偷聽他們說話。
負責跟蹤的潘二子,看到梁健氣匆匆的離開“藍吧”,就打電話給潘德州,“那個梁健離開了!”潘德州說“情況怎麼樣?”潘二子說“沒有談成,那個梁健氣呼呼地走了!”潘德州不是太放心這個潘二子,問道“你怎麼知道沒談成。”潘二子說“你侄子我又不傻,我坐在離他們才兩個座位的位置,把他們的話聽得清清楚楚。”
潘德州想,他親耳聽到,問題應該不大了,就把情況告訴了區長周其同。周其同說“看來,朱新毛還算拎得清!”周其同又打電話給朱庸良說“朱部長,這次你出馬有效果!”朱庸良正為自己去說服朱新毛是否有用在鬨心呢!一聽區長說有效果,那應該真的有效果了!心裡這才放鬆些。
朱新毛老婆在家裡等著他。等他進屋,見他又是一副醉醺醺的樣子,就說“死鬼,又喝成這樣!”自從朱新毛沒了一官半職,老婆從來沒給過他好臉色,也沒給他好聽的,朱新毛差不多也已經習慣了。
看他不出聲,朱新毛老婆又問“死鬼,你出去這麼久。到底談得怎麼樣?”
朱新毛這時已經打算接受區長周其同的條件,放棄胡小英提出的條件。昨天組織部長朱庸良來過後,他沒有馬上把朱庸良帶來的十萬塊交給老婆,他想等梁健提出的條件後,權衡權衡再說。
這會他認為,梁健提出的條件不能滿足自己的要求,就從沙發底下把十萬塊錢掏了出來,扔在桌子上,說“我打算接受周其同提出的條件,他答應每年給我十萬塊,作為補償。”老婆看也不看那十萬塊,問“那麼你的局長職位呢?什麼時候恢複?”朱新毛說“不知道。”老婆說“那麼,區委書記那邊呢?提出什麼條件?”朱新毛說“讓我恢複副局長、黨組副書記。沒有錢。他們真把我當成三歲小兒了,想給我個副的,就糊弄過去!”
朱新毛原本以為老婆會認同自己,畢竟老婆平時最看重錢了,有了那十萬塊錢,至少可以讓她對自己放尊重點。
沒想到老婆抓起桌上的十刀錢,朝他麵上狠狠砸了過來,惡狠狠地道“你這個傻瓜,你腦子被酒精燒壞了是不是?”
朱新毛見勢不對,趕緊用手狂擋,才沒讓嶄新、堅實的鈔票砸中自己的眼睛,但鼻子還是被其中一疊錢砸中了,又酸又痛,他摸了摸鼻子,瞪著眼睛“你乾嘛!發什麼瘋!”
朱新毛老婆說“誰要你的錢!”
朱新毛納悶了“平日,你不是最喜歡錢了嘛!還敢說,不要我的錢?”
朱新毛老婆罵道“整天就知道喝酒,我就說你的腦子都被酒精燒壞了!我那時候要你的錢,是因為你在位置上。如今你不在位置上,這區區十萬塊錢,還有什麼意思!沒有了權力,十萬頂個屁用!”
朱新毛被老婆一罵,心裡轉了個念,不由佩服老婆的遠見卓識。怯生生的問道“你的意思是我應該接受那個副局長、副書記?”老婆說“隻有傻瓜才會去要那十來萬塊錢!拿人手短,你拿了這十萬塊,以後在周其同麵前,隻能永遠閉嘴。等到胡小英一調走,你就徹底沒有了利用價值,到時候,周其同還會再給你安排職務嗎?你死心吧!但如果你現在接受了胡小英給的副局長、副書記,至少你就有了位置,而且你的級彆還保留著,總比是個一般乾部要強吧?況且你手裡掌握著周其同的事情,看他也不敢怎麼著你!你動動腦子吧!”
被老婆這麼一說,朱新毛算是徹底醒悟了。他說“那怎麼辦?我剛才拒絕了那個梁部長!”老婆說“那你還不趕快打電話給他?”
梁健在電話中說“電話裡說話不方便,你還是來‘藍吧’,我在這裡等你!”
朱新毛詫異地道“你怎麼還會在那裡?”
梁健說“我知道你會反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