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場局中局!
梁健想到一句話“碰到問題繞道走”,各路領導對這一招無不精通啊!梁健又問“宏市長知道我跟你一同下去嗎?”舒秘書長說“當然知道,宏市長還說了,讓你發現什麼問題,直接向他彙報。”梁健“哦”了一聲。
到了鎮政府門口,看到的場景才叫一個零亂!鎮政府門口橫七豎八停著小車和警車,不少車子的窗玻璃都被砸碎了。鎮政府內部還停著救護車,有些鎮乾部已經變成了傷員,有些特警頭上,也紮了繃帶。
梁健跟著舒躍波直接到達了三樓小會議室,縣委書記葛東、縣長石劍鋒、鎮黨委書記邱九龍、鎮長李良,還有縣公安局副局長,市特警支隊支隊長等指揮人員都在這裡。邱九龍臉上還有爪印,看來是跟老百姓經過肉搏了。
梁健從一開始就不喜歡這個鎮黨委書記,後來又聽說他弟弟將鎮上礦山壟斷,更覺得這個鎮黨委書記有問題。現在看到他這幅模樣,梁健倒是有些幸災樂禍了!
不過,他很快調整了自己這種膚淺的情緒,找個地方坐了下來,今天有舒躍波在這裡,就不需要他開口。
縣委書記葛東看到舒躍波和市委政法委的副書記柳海一起進來,便站了起來,葛東握著手臉色尷尬地說“我們工作沒有做好!又麻煩領導下來了。”舒躍波也不客氣“是的,你們工作是沒有做好。不過,這不是我說的。葛書記,這是宏市長讓我向你表達他的意思。死的人呢?”
葛東臉色已經紅到脖子根了,他被一個副秘書長訓,在平時是不可能的事情。但在今天就算被罵,他也無話可說了。都出人命了,被誰罵他都沒話可說!這絕對是工作中的重大失誤啊!
葛東說“人被村裡搶回去了。根據消息,村裡的人說晚上要把屍體抬到鎮上來!”舒躍波說“整個事情的來龍去脈是怎麼樣的?必須跟我們講清楚,我們要向主要領導彙報!”葛東說“舒秘書長,還有柳書記,你們先坐下來吧,我們向你們詳細彙報情況。”
事情的來龍去脈,原來是當時村裡的男女老少在進村的山拗口堵住了鎮上人員,公安和特警勸導,沒有效果,結果就扭打了起來。起初鎮上是占有優勢的,畢竟鎮上加市區的人,數量上就占據了優勢。那些男女老少,被圍住了,鬨得最凶的,乾脆就被拷上了手銬。
就在這時,不知怎地突然從背後又冒出了一批人來,事後才知道是從鄰村湯山村聞訊趕來的,都拿著農用器械,與成山村的人對鎮上人員形成了夾擊之勢。見到有了救兵,村民鬨得更凶了,各種手段都用上了。
當時,鎮黨委書記看到亂局,眼看又要跟上次一樣無功而返,急紅了眼,對背後的鏟車說,你們啥都彆管,開進去,今天一定要把成山村的房子給我掀了!於是,鏟車就開始開動了起來。鏟車這種裝備,其實也是來嚇唬嚇唬人的,成山村的村民也是要命的人。
大家看到鏟車真的開進去,當然也會躲開。可是這裡人太多了,在躲閃的過程中,不想一個老爺子一個趔趄,竟然滾進了鏟車的大輪子地下。“停車!停車!”大家都喊了起來,但已經來不及了!
現場,所有的人都傻了,時間就在這一刻定格。
葛東將事情差不多描繪了一遍,隻是還有一個事情,他不清楚
那就是在山坡上那個請來拍照的自媒體人,也在這一刻震驚了,這一幕慘劇就這樣活生生地發生在他的眼皮子底下,讓他這個看慣了各種矛盾衝突的新聞人也傻了。等回過神來,他趕緊把設備拆卸,視頻輸出,跑下山去。至於上不上傳到上,他還要問“雙成”才能決定。
因為死了人,鎮上力量暫時退去。但村裡已是一片混亂的悲傷和憤怒。那是一種絕望後的冰涼和憤怒中的火熱。可以說,此時的成山村,每一個人的心都在冰與火中掙紮。
在對抗中,一個老漢被車軋死,他們簡直都不敢相信,政府竟然會做出這樣的事來!政府應該是百姓的政府,是他們成山村老百姓的人民政府,雖然之前也有衝突,但那也隻是相互意見的相左,利益的衝突。如今,政府竟然在眾目睽睽之下活生生將一個老百姓用鏟車壓死了。
在一片寬闊的場地上,樹下亮著燈,照得一片亮堂。
全體村民都站在老漢的遺體旁邊,靜默著。突然有一個婦女出來了,跑到成全和成永身邊,“咚”地一下跪下來。“雙成兄弟啊,你們要給我爹做主啊!我們出門打工跟著你們,回來跟著你們,今天出了這樣的事,你們一定要為我們討回公道啊!”
成全和成永相互看了一眼,趕緊將婦女扶起來。成全朝前麵走了一步,朗聲道“今天,我成全和成永兩兄弟答應大家,不給咱們相親討回公道,我們兩兄弟就不姓成!”
其中一個村民站出來說“我們這就抬著大爺的遺體,去鎮政府!”“去!”“去!”“這就去!”很多村民都喊了起來,聲勢震動了這個小小的山坳。
成山村村民的血脈中,湧動著祖先留下的粗曠血性,為了保護自己的土地,他們不怕困難不怕麻煩不怕一切威逼利誘。
就在大家越喊越響的時候,成全和成永又向大家壓了壓手掌,示意大家停下喊叫。成全說“我理解大家的憤怒,但這件事,單靠硬碰硬不行,我們這回要講究點策略。鎮上的領導良心是給狗吃了,但上級領導,並不全是混蛋。上麵不會一味縱容下麵這麼胡作非為,因此,我們一定要引起上級的重視,市裡不行、我們到省裡,省裡不行、我們到中央!我們要兵分兩路、統一行動……”
縣委書記葛東將情況進行了彙報。市政府副秘書長舒躍波和市政法委副書記劉海聽了之後,陷入了沉默。雖然這次死人事件,並不是政府有意為之,但老百姓可不會這麼想!如果政府不強製推進,如果不把鏟車強行開進村裡,會發生這樣的慘劇嗎?
人命關天。
出了人命,再說什麼都晚了。所以,很多事情,你可以推進,可以強製,沒問題,但底線是不能出人命,一旦出了人命,問題就複雜了。
南山縣向陽坡鎮就這麼出了人命!而且,關鍵的問題是,出了人命,現在一個市領導都沒到場,隻派了舒躍波和劉海兩個副處級乾部過來。這說明認識上領導還不夠重視。讓舒躍波為難的是,他又不能直接打電話給宏市長,說你們要重視一點;同時,舒躍波又不好對縣委書記和縣長發號施令,畢竟人家的級彆擺在那裡,人家是正處級,他是副處級,官大一級,他即使代表市裡,也不能壞了規矩。
舒躍波於是問“葛書記,接下去你們打算怎麼處理?我們想了解一下,然後向市領導反饋,領導正等著我們回話!”
縣委書記葛東說“先讓鎮上彙報一下吧。邱書記,你先說說。”
邱九龍是這次事故的現場指揮,發生了這樣的人命官司,梁健卻在他的臉上,沒有看到半點的悔恨,或者說對指揮失誤的懊喪,什麼都沒有。他還是自信滿滿,官腔十足地說“據我們最新的消息,這幫刁民,這會正要來圍攻我們鎮政府!那個老漢的死,政府並不是故意為之,是他自己被村民擠到輪子底下去的!當務之急,就是部署幾道防線,堅決阻止他們鬨喪,堅決不能讓他們把屍體抬進鎮政府的大門!否則我們鎮政府的威信就全無了!”
梁健從王雪娉那裡了解到邱九龍是礦老板邱小龍的哥哥,邱小龍仰仗著邱九龍這個當黨委書記的哥哥,在成山村和周邊村大肆掠奪礦山資源。到目前為止,梁健看邱九龍說到成山村百姓,依然是一副對立態度,根本沒有流露出一點對老百姓的感情。梁健一下子就有些扛不住了,一句話衝口而出“恐怕,現在鎮政府已經威信全無了!”
梁健此話一出,在座的人都轉過臉來,一時間沒有人說話,都不知如何應對。如果梁健是市領導,恐怕沒有人敢說話了,這是顯而易見的批評,但縣和鎮裡也得認命;如果梁健是基層的小巴拉子,那麼他敢這麼說,肯定會被領導白眼,這裡哪有你說話的份?
可恰恰如今梁健的身份,非常的特殊。今天,市領導沒有來,舒躍波他們來,一定程度上代表了市裡領導,梁健是組員自然也有發言權。隻是梁健的發言,批評的語氣如此強烈,似乎不符合他一個處長的身份。
大家朝梁健看了看,又把目光轉向了舒躍波。舒躍波也覺得梁健說得太重了,但他也不能當著彆人的麵批評梁健,就說“我先向宏市長彙報一下有關情況。梁健你一起來吧。”
由於要向宏市長彙報,市委政法委副書記劉海就沒有跟去,留在會議室內。當舒躍波他們一出門,鎮黨委書記邱九龍馬上抱怨“這人是誰!怎麼亂說話!”
縣委書記葛東說“他是宏市長的秘書,梁健。”邱九龍不屑地道“一個秘書,懂得什麼!現在領導真應該管管秘書了,整天仗著是領導的身邊人,狐假虎威,無法無天!”
舒躍波和梁健進入旁邊一間辦公室打電話。在打電話之前,舒躍波對梁健語重心長地說“其實,剛才你沒必要說話,沒必要得罪這些基層乾部!”
梁健看了眼舒躍波說“我並不是有意要得罪他們。我是感覺他們做事情的思路有問題。前天我陪同宏市長一起來鎮上,他們彙報要進行第二次強推,當時班子成員中就有不同的聲音,但是邱九龍和縣裡偏偏要進行強推,現在,血淋淋的現實證明他們的策略是錯誤的!但是,在這樣慘烈的代價麵前,他們竟然沒有反思,還要繼續與群眾對抗下去。我了解到,這背後還有更多的利益問題,如果不厘清這背後的問題,我擔心後果會很嚴重,最後影響到市裡領導!”
舒躍波瞪著梁健“背後還有很多問題?你指的是什麼?”梁健簡短地將那些問題說了,舒躍波驚訝地問“你從哪裡知道這些的?”梁健說“這個不重要。”舒躍波“你有明確的證據嗎?不會是道聽途說的吧?”梁健說“空穴來風,無風不起浪。”
舒躍波“可這些沒有真憑實據,我不能向宏市長彙報!”
梁健說“這我知道。我隻是希望,舒秘書長,你彙報的時候,要向宏市長傳遞一個信息。首先必須要平息民憤,而不是壓製民憤,否則問題可能會愈演愈烈。”舒秘書長說“現在要平息會不會很難了?老百姓都要來圍攻鎮政府了!”
梁健說“我怕老百姓根本就不會來!”這是梁健的判斷,他從今天成山村讓一匹老弱病殘在前麵擋住鎮上隊伍的策略看,成山村的村民是有人指揮的,這事情沒那麼簡單。
舒躍波說“你為什麼這麼認為?”梁健說“因為我覺得……”
梁健的話隻說了小半句,就被門上的“砰砰”聲打擾了。
舒躍波打開門,門口是鎮長李良,他神色有些慌張“舒秘書長,我們收到消息,成山村的村民已經朝這裡進發了。你向宏市長彙報的怎麼樣了?宏市長有什麼指示嗎?”
舒躍波一聽,就朝梁健說“梁健,看來你說錯了,成山村的老百姓已經來了。”轉而對鎮長李良說“我馬上去會議室。”
梁健眉頭一皺,成山村村民真的來圍攻鎮政府了嗎?他們會這麼簡單嗎?梁健很懷疑,但剛才李鎮長帶來的消息又不可否認。難道自己真的判斷錯了?
這時候,舒躍波給宏市長打了電話。沒說彆的,而是彙報了情況的緊急性。宏市長說,讓縣裡和鎮上集中力量,一定要防止村民圍攻鎮政府,要儘快處理老漢遺體,平息事態。
鎮上乾部、派出所和市區公安力量,在鎮政府大樓外形成了抵禦防線。大家都很緊張,新聞裡聽說過不少百姓圍攻政府的事情,沒想到這會就要輪到自己了。
舒躍波一直和縣、鎮的領導呆在會議室內,他們在研究呆會村民抬著遺體過來後,哪些人上去攔、哪些人上去抓人……梁健實在聽不下去,就出了會議室。大院裡亂糟糟的,鎮乾部和民警、保安在走廊、花壇邊上吵吵嚷嚷的,有種軍心不定的感覺。
梁健走過時,他們會看他一眼,露出疑惑的目光,大概因為不認識梁健。梁健在院子裡兜了一圈,突然想到了鎮組織委員王雪娉。梁健到了鎮上之後,還沒有見過王雪娉。
梁健問了大廳裡一個人,然後朝二樓最西端的辦公室走去。鎮政府修建有些年月了,是跟醫院一樣的對門結構。紅漆的木門有些脫皮,從過道裡一路走過去,隻見不少木門上都有汙漬,但王雪娉的門上,倒是挺乾淨,顯然這主人還是比較愛乾淨的。
機關裡的人不是在會議室,就是在大廳或者大院裡流竄,這二樓的樓道顯得異樣清靜。梁健在門上輕輕敲了兩下,聽到裡麵一個清脆的聲音道“請進。”
梁健推門進去,迎麵而來的是一陣清幽的香味。尋香看去,屋子靠窗的位置,是一張不大的桌子,上麵擱著一台電腦,王雪娉正抬起頭來。看到他,她露出一絲溫暖的笑容,說道“是你?!”
梁健笑笑,看著她身前桌麵一套很小的茶具,米色,茶壺拳頭大小,不是純圓,是略帶弧度的方,茶杯特小,是兩個拇指的大小。顯然,剛才進屋時聞到的那絲香味,來自於壺中之茶。
梁健看著王雪娉白皙的臉蛋,說“非常時刻,你倒還有閒情逸致喝茶?”王雪娉搖搖頭,笑容裡微微透著一絲苦澀“我們邱書記,已經明確告訴我,凡是有關特高壓的都沒我的事了,我還能做什麼?我是為了不讓自己睡著,才想起喝茶。要不你也來點?”
梁健從窗邊拉過一把凳子,在桌邊坐下來。兩人隔著桌角,正是喝茶的好角度。
王雪娉拿起一個小杯子,給梁健倒上茶水。梁健喝了一口,王雪娉瞧著他,問道“味道怎麼樣?”梁健說“很不錯,很清、很淡、很柔、很美!”
王雪娉笑說“有你說的這麼好嗎?”梁健說“跟你一樣好!”此話一出,純屬無意,不過太容易惹人聯想了。王雪娉臉上已經浮現一抹嫣紅“梁健,你是在取笑我吧?”
梁健說“真沒敢取笑。”隻是剛才這句話,的確有些輕浮,就說“我真覺得這茶好。”話題回歸到茶上,剛才那一絲尷尬和曖昧也就消散了。
王雪娉說“你知道這是哪裡的茶嗎?”梁健說“這我就不知道了,不會是從哪裡來的吧?”王雪娉嬌眉一鎖,瞪了梁健一眼“你錯了,這是成山村的一個農民送給我的。”
王雪娉抬起柔美的下頷,望著窗外,似乎陷入了回憶“有一次,我到聯係村去,鎮上有車子送我去,到了成山村的地界,看到一個老大爺背著一個籮筐,籮筐裡是漫漫的羊草,那天太陽很毒辣。我看到老大爺走著走著,忽然倒在了路邊,便讓駕駛員停了車,和他一起把他送到了附近的衛生院。老大爺是中暑了,他這種年紀如果在毒太陽下繼續暈一段時間,說不定會有生命危險。今年清明前,老大爺到了鎮上,給我送來了這些茶葉。他說這是他親自爬到成山上去采來的野茶。這個山頭沒被開發,在群山環繞之間,碧水清露,茶特彆的好。喝這個茶,我怎麼都沒法想象,成山村的群眾,會是特彆不講道理的。現在鎮上已經將成山村村民妖魔化了,我很難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