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棠似有所感,便徐徐地掀開窗簾,入目的便是當日她與碧笙生死一線的那片林子,那斷樹早已經讓般若寺的僧人收拾了去,但卻留下了樹墩子孤零零地杵在那。
她的腦中便不由自主地想起了那片紫色的衣料,她今日故地重遊,而那衣料的主人此刻卻不知道身在何處,是極寒之顛,還是已經在回京的途上。
不知怎得,那絲帕上蒼勁有力的“等我”兩字,仿佛有魔法一般,悄然地鑽進了自己的心裡,影響著自己的感情,總讓她在寂靜的夜裡想起他那讓人臉紅心動的話來。
他說,我心悅你,願迎你為妻。
正當沈棠陷入既甜蜜又青澀的遐思中時,莫氏又忽然出聲問道,“當日棠兒被人襲擊,便是在此處嗎?”
這聲音裡含著濃烈的情緒,但沈棠卻一時分辨不清是什麼,她正在細細揣測,卻忽然想到自己遇襲當日,同時也是大伯父中箭之時,大伯母許是因此而想起了大伯父吧!
她輕輕地答道,“是,就是這裡。”
莫氏的眼神犀利而淒楚,她狠狠地盯著那片除了幾棵樹墩外,再找不到什麼痕跡的林子,直到馬車漸漸行遠,遠到再也看不見為止。
靜虛長老替老夫人請了脈,然後下筆如有神般寫下了洋洋灑灑兩大張方子,他遞給了莫氏,肅然交代著說道,“老夫人受噩夢困擾日久,已然掏空了半個身子,若不是這回來得及時,恐怕後果不堪設想。這兩張方子拿回去交替著用,兩個月後再來一趟。”
他又微笑著對老夫人說道,“您吃齋念佛,持經誦念,又替菩薩塑了金身,在本寺常點明燈,是個篤信佛祖之信女。又何必那樣執著?須知,昨日種種譬如昨日死,今日種種譬如今日生,心中有佛人自安。您哪,還是要看開一些得好。”
靜虛長老雙手合什,重重地念道,“一念放下,萬般自在。”
老夫人的表情從驚懼轉向迷惘,最後終於趨於平靜,她竭力躬了躬身,感激地說道,“多謝長老提點,老身醒得了。”
莫氏扶著老夫人去了禪房歇息,沈棠卻並不離開。
靜虛笑著問道,“大小姐的夢魘之疾都好了嗎?”
沈棠點了點頭,露出恬淡怡人的笑容來,“長老的方子果有奇效,那回用了一個療程,便將那頑疾給治好了,到如今快近半年,都不曾再犯過。”
靜虛輕輕一歎,“不識崇山真麵目,隻緣生在此山中。大小姐的醫術儘得了一中兄的真傳,我那方子你本該是開得出的。”
他並不理會沈棠麵色的驚訝,沉聲說道,“我既與你舅父是忘年之交,自然也就識得你師尊。來,坐下吧,我知曉你今日的真正來意,趁這會我還有些空閒,便將那些前塵舊事與你說一說罷!”
沈棠恭順地跪坐下來,微微屈著身子,以示恭敬,“小女洗耳恭聽。”
靜虛長老的手中輕輕地轉動著佛珠,他神色看似平靜,但眼神中卻顯露著悲愴,他又歎了一聲說道,“你大約並不知道,你舅父曾向我師尊學過武藝,對,就是般若寺先主持明淨方丈。但因本寺從無記名弟子一說,因此這段關係便就藏了起來,除了幾個親近之人,並無他人知曉。”
他一邊說著,一邊在室內踱來踱去,“那年你母親過世,他捧著你母親的骨灰和遺書痛哭了一陣,終於還是決定將你們姐弟帶回淮南親自撫養。安遠侯因心中多少存了幾分內疚和自責,因而也同意了。臨去淮南前,你舅父便將探查害死你母親的永寧伯府大小姐一事交給了大師兄,便是如今的方丈靜觀。”
沈棠的睫毛微微閃動著,她低聲問道,“舅父那時就懷疑是秦氏害死了我母親?”
靜虛長老點了點頭,“你母親跟著唐一中學過幾日醫術,雖然天賦並不如你,但卻已經比尋常的大夫要好上許多。她素來身體康健,又懂得醫理,便是一胎雙生,也不該留下如此嚴重的崩漏之症。雖然你父親一再讓她傷心,但為母則強,你母親本是個性子剛強的女子,斷然不會因此而自傷。”
他語氣微頓,“這樣說來,便隻有受了人暗害這一個道理了。”
沈棠凝神細細想了想,又問道,“那主持大師可查出來了什麼嗎?”
靜虛長老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秦大小姐是用一味叫桑雪的西域奇毒來害你母親的,那桑雪因是西域宮廷秘藥,因此當時大周的醫者竟無一人能識,便是唐一中也不知。主持師兄本想借此線索繼續查探下去,看看這西域秘藥是如何流入我大周,秦氏又是如何能得之,但所有的線索便就停在了此處,再努力也無法繼續了。因此,主持師兄便就撤下了人手,停了下來。”
他略作停頓,繼續說道,“但你舅父卻從來都不曾放棄過。”
沈棠心中想道,舅父這些年來,一年出入京城不知凡幾,除了完成青衣衛統領所該完成的任務之外,想來其他的時間都用在了追查當年真相上了。
她眼神微微一黯,惆悵萬分地說道,“可舅父卻從來都不曾告知我和弟弟這些。”
靜虛長老輕輕地搖了搖頭,“你舅父也算半個佛門子弟,知曉有仇恨的心是妄心,妄心是在纏心,妄心是生死心,一旦心中有了仇恨,就再不得安寧。他並不願意你姐弟活在仇恨心下,但他自己卻無法掙脫這仇恨之苦,因此他便瞞下了你們,一心隻想自己將這心結解開。”
沈棠聽了心中一熱,鼻頭卻微微有些發酸,不知怎得,眼眶中有溫熱的液體流出,滑下她玉一般的臉龐,悄無聲息地掉落到了衣衫之上,她的聲音有些哽咽,“舅父離奇遇害,一日不曾查出緣由,我的心便一日不安;一日不曾查出真凶,我便要多受一日吞心蝕骨之苦。想來舅父與我,都是一樣的。”
靜虛哀歎了一聲,“三年前,你舅父曾來過一趟京城,那時他誌得意滿地說,已經將真相查得八九不離十了。他還說,等證據齊全了之後,他要將這些皆都攤在安遠侯父子的麵前,讓他們在你母親靈前跪下懺悔。”
沈棠忙問道,“真相,是什麼?”
靜虛的臉上哀色更濃了,他搖了搖頭,沉聲說道,“你舅父當時不肯說,我們見他如此胸有成竹,獲勝在握,便都認為不久以後,終將真相大白,因此就都不曾詳問。誰料到不過兩月之後,便傳來了他死於非命的消息。”
沈棠低低地沉吟,也不知是想到了什麼,她的身子有些微微的顫抖,臉色也頗有些難看,她急急地問道,“這麼說來,舅父也是極有可能因為查到了些什麼,而被人殺人滅口了?”
若非如此,便不能解釋舅父的死因。
他身為青衣衛的統領,不論武功還是謀略都頗了得,手下又有這麼多強兵猛將,除非是遇到了什麼艱險卓絕的任務,又在極其險峻的狀態之下,否則絕不會那樣輕易就丟了性命。
但三年前邊境平靜,藩地安泰,既無摩擦,也無戰事;朝堂之中皇帝世家朝臣眾皇子之間也甚是和諧,與今日之分為兩派,勢同水火截然不同;也並不曾聽說各府各州出了什麼不得了的大事。
那就絕對不可能會是什麼艱難至極的險境。
靜虛轉動著佛珠的手動得飛快,卻並不回答沈棠方才的問題,他沉沉地說道,“尚有一事,須要向你說明。你母親過世不到半年,永寧伯夫人就帶著秦大小姐上門來求藥,她舌淡苔白,脈沉細無力,身畏寒怕冷,四肢發涼,腰膝酸軟,是腎陽不足、精氣衰少的症狀。若是不及時治療,將有不育之險。”
沈棠微微點頭,“我便是聽說您治好了秦氏的不育之症,才想到來求您治一治夢魘的頑疾。”
靜虛歎道,“我心中對這秦氏甚是不喜,但醫者仁心,當一視同仁,因此便治了她。但我心中卻很是狐疑,京城雖然比淮南略涼一些,但卻還不是最冷的所在,當時正逢初春,天氣驟暖,可秦氏的手腕卻是冰冷之極。她體內寒氣之重,可見一斑,令人甚是不解。”
沈棠低低地呢喃道,“秦氏。永寧伯府。”
她想到了那日碧螺巷外,北街之上,碧笙跟蹤到的那個身影,當年將舅父的屍身送回淮南的那人,在宮中出現過後,卻又躍入了永寧伯府中。
靜虛見她怔忪,輕輕搖了搖頭,低聲說道,“我年幼時到寺外擔水,不慎踩到了蛇身,因此被蛇咬了兩口。那時還不曾拜入師父門下,不曾習過佛法,因此氣盛,回了寺中便撩起了竹竿想去打蛇。師父見了便問我,那被蛇咬處,可還疼著?那傷口頗深,自然是疼的。師父便說,它咬疼了你,你就恨它,那你踩疼了它,它也恨你,也該咬你。你們雙方因恨結怨,可你是人,你該早些放下心頭的仇恨。我當時年幼,便道我非聖賢,做不到心中無恨。但師父卻說,聖人不僅隻是懂得化解自己的仇恨,更善於化解對方的仇恨。我因此頓悟,成了師父座下的弟子。”
他雙手合什,又念了一聲法號,然後歎道,“人的煩惱就十二個字,放不下,想不開,看不透,忘不了。放下仇恨,才能立地成佛。”
沈棠一窒,正想辯駁。
這時,禪房的門外卻響起了一個溫柔敦厚的聲音,“長老,您可在裡頭?”未完待續。如果您喜歡這部作品,歡迎您來()投推薦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動力。(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