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枝碧玉!
樓定石目光中所包含的複雜感情,讓宋曉如遭雷亟,動彈不得。原本的疑惑,也因這一個眼神而恍然大悟。
自己擔心的,是回來之後家長的打罵責罰。而身為父親的對方,所擔心的卻是女兒的安危。眼下見女兒平安回來,雖然也有惱怒,也想教訓,但更多的,卻是因終於將懸了多日的心放下,而生出的釋然與慶幸,甚至還有幾分後怕。
這樣的情緒下,對著素日心愛的女兒,縱然有責罰之意,又如何下得去手、狠得下心?
所有的擔憂,所有的惱怒,所有的懼怕……最後統統融在一處,隻能說出一句“平安回來就好。”
可憐天下父母心。
北風一陣強似一陣,卷起幾片枯瘦脆薄的黃葉,呼嘯著越過朱紅的宮牆,在院中盤旋一陣,又將葉片隨手一丟,落在以圓潤的小石子鋪成的路徑上,與地麵原有的落葉混在一起,仿佛是原本便落於此地,再分不清誰是先來,誰是後到。
這處院子裡的布局,與宮中彆處大不相同。
不見九脊如龍的歇山頂,亦不見靛青翠綠的山節藻棁,立於花間水際的屋舍亭台,雖由人作,宛自天開,不若彆處的雄渾大氣,富麗堂皇,另有一種清雅自然的味道。
隻是目下正值冬季,院中早是草木凋零,卻並沒有換上可抗寒禦冬的其他花卉。唯有幾棵常青樹蒼翠勁秀,獨占一點綠意。未免讓這院中失之秀麗,另添了一種蕭索之感。
遠香堂中,一張紅木高幾旁二人對坐。感受到這陣冷冽的寒風,一人起身關上落地隔扇,輕聲說道“看這陣風,果然是冬天了。”聲音圓潤柔美,卻帶著幾分倦意,像是多日未理的瑤琴,隨手一拔,雖然音色宛然,卻終失之清亮。
說話間她轉過身來,屋外的光線透過精雕細刻的窗欞,在她臉上投下明暗相間的影,卻掩不住她修長的濃眉。乍眼一看,她還很年輕,但一雙漆黑的眸子之中透出的濃濃疲倦之意,又是經過歲月沉澱才會有的。再仔細一看,她的額頭、鼻側,已有掩不住的細紋。竟是韶華已過,卻風致猶存。
另一人說道“菲姑姑,您今年就搬出去,等過了冬再回來吧。一個人住這院裡,終是不妥。”聲音清朗優雅,卻又隱隱有種違和感。看他說話間探過身來,清秀的臉因斜挑的劍眉才不致被錯認為女子,赫然正是楚越人。
又聽被他稱做“菲姑姑”的女子說道“這些年都過來了,有什麼不妥呢。”
楚越人道“剛才進來時我聽您在咳嗽,是不是染了風寒?這裡沒什麼人氣,天又冷,終歸對身子不好。”
“一點小毛病,不妨事的。”
楚越人看她神情冷冷的,並不在意,知道說不動她,便不再開口。
“阿越,事情怎樣?靈兒她走的順利麼?”
“……菲姑姑,您早就知道了?”
那女子點點頭。
楚越人忍不住道“那您為什麼不早說?”
那女子冷聲道“這是她的命運,同你有什麼關係?”
楚越人自悔失言。這位姑姑平日裡雖然有求必應,但有時問到一些事情,她又會突然冷下臉來,絲毫不留情麵地反詰回去。初時自己還多有尷尬,後來也就習慣了。
頓了一頓,他說道“是,由我大哥於元正時啟動祭壇施的術,公主與那位宋姑娘互換了身體,公主已被順利送到宋姑娘原本所在的地方。”
“好,好,也算是……”說到此處,她聲音忽然低下去,楚越人依稀捕捉到“得以”、“不過”等幾個詞。猜不出她在低聲呢喃的內容,但也不去打聽。
稍頃,那女子道“此間事已畢。阿越,你可以走了,以後也不用再來。”
“您不與我一同回去麼?”楚越人問道。
這女子正是楚菲,楚錦繁多年的至交好友,十八年前族人被遣散紛紛避走他鄉時,她來到帝都,入宮呆在楚錦繁身邊。楚錦繁去世後又獨自呆在她生前所居的芷汀苑裡。轉眼十二年,從未離開過。
楚越人雖對楚錦繁諸多不滿,對楚菲卻還算尊敬。以前以為,楚菲是放心不下金枝,才在楚錦繁去世後沒有回族裡,而是留了下來。現在聽她話語裡並沒有提到自己的打算,是以有此一問。
“我不回去。”
楚越人一時不知該說什麼才好。在帝都這兩年裡他雖然一直呆在宮中,卻並不同楚菲相見,多半是有事才來這芷汀苑中找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