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忽然想起了那日夜飲時,她說,大哥,日後我若有什麼對不起你的地方,請你千萬不要原諒我。
九月初三,傍晚,千州,平元,五味軒。
九月初三,昆陽,冬來會,街頭鬥豔。
謝流塵再次無聲地笑了起來。
原來,那時就已經開始了麼?
幽靜的花園裡,縱是隆冬,也遍植越冬花木。雖然草木顏色不及夏時來得嬌嫩可喜,但深翠凝朱之間,倒彆有一分可人。
烏木的抄手遊廊下,站著一男一女。男子一襲淡雅藍衣,儘顯他身長玉立,皎若芝蘭的風采。女子卻是明珠寶飾,嚴服明妝,穿的卻是禮服。從飾品與衣上所繡花紋看,她的身份該是郡主。
遠遠看去,這二人並肩立於一處,男子俊秀,女子美豔,端的是賞心悅目之至。
然而此刻若有人走近聽到他二人的談話,看清他二人的臉色,卻不免要感歎先前想錯了。
這兩人之間的氣氛非但不融洽,甚至還有些劍拔駑張的意味。再仔細看,卻是男子滿麵強壓的怒氣,女子雖然垂頭聽著,表情卻並不羞慚。
“你這是什麼意思?”
聽到王硯之飽含怒意的質問,宇折眉並不退讓,道“你看不出來麼?”
王硯之再未料到她會說這種話,定定看了她半晌,道“我看出來了,我看出來,你是嫌他死得不夠快。”
聽到“死”字,宇折眉瑟縮了一下,旋即反駁道“死不了的。”
王硯之怒極反笑“你怎麼知道?”
宇折眉黯然不語。
“折眉,這些年來,四人中韶飛是待你最好的,我與蘇小三都自認比不上他。如今他遇上這種事,不承望你施以援手也罷了,你反而還給他這麼一下。你捫心自問,真不覺得自己有愧麼?”王硯之放緩了語氣,那話裡所包含的責備卻比方才更加強烈。
宇折眉將他這番話聽入耳中,心中隨即掀起了巨浪。然而,她麵上卻竭力鎮定,用沉穩的聲音說道“這些話我不說,早晚也有彆人來說。”
“所以不如讓你先說了,好記得一功,順便讓樓家看看你是如何的忠心?宇折眉,你就那麼怕你這前朝皇室會被今朝斬儘殺絕?還不到性命攸關之時,你就巴巴趕上去討好了?隻不知,樓氏肯不肯收你這個忠仆,往後又會不會一轉眼便忘了你今日的好!”王硯之從未對人說過如此刻薄的話,但今日卻想也不想便脫口而出。固然是為著擔心謝流塵,更大的原因,卻在於今次下手的人是宇折眉。
是彆人倒也罷了,偏偏是這個被謝流塵視若親妹,與他們從小玩到大的宇折眉。在朝上若無其事地說出葉楓之子葉晨形跡可疑,又暗示葉晨身旁的人有異樣舉止的時間,剛好是謝流塵被指與身份不明的人私下交接的那一日。
換作彆人,他縱有怒氣,也決不會像現在這般憤怒。可是,為什麼偏偏不是彆人,而是交情深厚,幾乎與親人無異的宇折眉,向謝流塵下的手?
聽到王硯之尖刻的譏諷,宇折眉的臉一瞬間失卻了血色。她呆了一呆,記起還有脂粉的掩蓋,不必擔心被看出異樣。
“就算沒有我,還有那火南珠之事。”她竭力不讓聲音發抖“一起說出來,總好過日後再一件一件地零敲細打受折磨。”
“你怎麼不說數件可疑之事加諸在一起,原本隻是三分的疑心,也要擴大到七分?”王硯之冷冷道,“那位正等著拿他錯呢,你就巴巴送上個借口。他做了什麼對不起你的事,你竟要一心置他於死地麼?”
“不會……不會有事……”接二連三的指責,宇折眉幾乎無力再站穩,她下意識地低聲而快速地說著,像是在回答麵前的人,其實是為了安慰自己。“不會有事,決不會有事。他說過,不會傷他性命……不會,不會有事的……”
王硯之聽她言語混亂,不知她話裡所說的“他”又是誰。欲待問個清楚,卻被兩個急促趕來的人打斷了話頭。
“王公子,這位小哥兒說有要緊口訊要帶給您。”前麵那人因一路小跑而微微喘著氣,王硯之認得,他是這郡主府裡一個有些身份的下人。
再看他後頭跟的那人,赫然正是謝流塵身邊的小七。
“出了什麼事?”王硯之心中一緊,隻道是謝流塵又生了什麼變故,隨即上前一把抓住小七的肩膀,沉聲問道。
小七被他捏得生疼,卻顧不上理會,隻焦急地說道“小人跟著老爺去公子家的府上,我家老爺同王老爺說起事來,一時找不見您,讓小人出來找找。小人一路打聽,說您來了郡主這兒,便往這裡來找您。”
王硯之尚未致仕,自然進不得朝堂。但他另有法子打聽事情。今日他便是一直守在九門外,聽到消息說謝流塵之事又生變數,且還有個宇折眉摻和在其中後,尚且不敢相信。便來到郡主府找她當麵對質。宇折眉被他在府外堵個正著,連朝服也來不及換便被拉著說了半日的話。
然而令王硯之沒想到的是,宇折眉不但承認她今日在朝上說出了對謝流塵不利的話,而且還一臉的若無其事。
正在氣惱之間,聽到小七的報信,也顧不上再追究什麼。當下說一聲“走”,再不理會宇折眉,甚至看也沒看她一眼,便徑自離去。
小七不明就裡,但自家少爺之事未決,也無心去打聽這個平日與自家少爺交情甚好的郡主,為什麼突然與王硯之不和。匆匆向她行了一禮,也跟著王硯之離開了。
對上小七臨去前投來的疑惑眼神,宇折眉回以一個安撫的笑容。
待這人都走遠後,宇折眉揮袖掩住了臉,猶如麵具的微笑終於崩潰。未完待續推薦票、月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