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枝碧玉!
雖然沒有暗夜的掩護,楚越人依然在這精雅的朱門深戶中來去自如,渾然不懼。
這府裡雖有許多護院與仆從來來往往,但楚越人借著術法,很快便來到了目的地。
他隱身在屋後一處假山暗隙中,凝神屏息,捕捉著屋中的動靜。
隻聽一個雍容而淡然的聲音說道“宋伯,他怎麼樣?”
另一個蒼老的聲音響起“老爺,少爺今日瞧著比往日開朗了些,往天少爺雖總笑著說沒事,神情卻悶悶不樂的。今日卻似是有什麼喜氣一樣,眉目舒展的,跟在家裡一樣。”
先前那個聲音有些詫異“那他有沒有說什麼?”
蒼老的聲音答道“還是讓老仆轉告您保重身子,勿以為念。”
似乎是輕笑了一聲“這孩子,這次橫禍倒教他懂事了些。不過——老宋,你真沒看錯,他看起來挺高興的?”
“老爺,老仆人雖老了,眼卻還沒花。”頓了一頓,又問道“可是少爺知道事情順利妥當?”
“順利妥當?”那聲音裡帶了些許苦澀,不仔細分辨根本聽不出來“還是雲裡霧裡,僵持不下。”
“那,少爺還得再在牢裡待一陣子?”
似乎是得到對方無聲的默認,那蒼老的聲音又說道“老爺,少爺會平安吧?”
“當然會。”
“老爺……”不知為什麼,蒼老的聲音有些躊躇“您真不去看看少爺麼?”
默然片刻,那雍容而淡然的聲音說道“還是勞煩你多跑幾趟吧。”
接著便有腳步聲從屋裡傳出來。
楚越人往假山後一縮,等那腳步聲去得遠了,才稍微放鬆一些。思索片刻,便轉身離開了小院。
不多會兒,他已重新站回人來人往的大街上,很快融到人海之中。沒有人注意,也沒有人知道,他剛才去了哪裡,做了什麼。
宋曉目光無意識地直視帳頂,流蘇錦帳上百花折枝纏綿,卻沒有一朵入到她眼中。
方才停綠悄悄來過,她不想說話,於是便裝做睡著了。感覺到停綠為自己拉上被褥,又輕手輕腳地離開之後,再次睜開眼睛。
對這個單純的小姑娘來說,公主便是她的一切吧,可是她不知道,公主的身體裡早就住進了另一個冒牌貨。並且,這個冒牌貨這兩天想的全是想要拋棄這個身體,重新再找一個的念頭。
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用著公主的身體,頂著公主的名頭,一輩子錦衣玉食,人上之人,有什麼不好?有什麼不知足?那種念頭單是連想一想都要招來忌妒的人一頓爆打。
所以說,陷入情網的人,智商便要立刻降為負數,猶如害著熱病一般頭腦不清不醒,總要等到吃夠了虧受夠了苦,才恍若夢醒,後悔當初付出太多,太不值得。
但是感情的事真有值得不值得的計算方法麼?
當然有。宋曉想,昔日有女嫁鄰,東家子貌寢而財多,西家子貌美而貧寒。父母問那女子,女子說,願食在東家,宿在西家。
那女子所說的,自然是對她最有利的方案——能成與否姑且不論——但,這難道還不是計算麼?趨利避害,自古就是人類本能啊。
那麼,照這個思路,自己就該斷了某些念頭,安份守己地做這個公主。有時聽聽皇帝老爹的安排,待一切塵埃落定之後,和那駙馬成就一段人間佳話。
反正,那家夥也算是萬裡挑一的美男,單看臉的話,也足夠了。
至於今日的心情,過個十年二十年回頭再看,肯定輕得不值一提。當然,也有得不到的永遠是白月光或朱砂痣的說法。那麼,反正自己有錢有權,實在忍不住的話,偷偷弄個和楚越人長得像的麵首來,悄悄養著玩,也是不錯。
想到這裡,宋曉蒙住眼,低聲笑了起來。
誰說不能計算?誰說不願計算?這不,剛才不是連排遣寂寞心事的法子都想好了麼?
笑著笑著,她忽然坐起身來,臉上的笑意慢慢淡去,凝成一個近乎哭泣的表情。
或許十年二十年後,這段感情真的會變得不值一提,不值一錢。可是,現在,它還在心裡生著根,想要撬起便是要將心一道拔去的疼。
從來沒有想過,有一天,我會對誰生出這麼深的情感。而且,其中還有種種阻礙艱難。
最難的還是血緣的關係。這是永生無法克服的障礙。
但是又不願輕言放棄。
宋曉有些煩燥地抓住床單,揉成一團,又放手鬆開。
這時,忽然察覺到屋中似乎多了什麼,宋曉隨即抬頭看去,卻看到一個意料之外又意料之中的人。
“楚——楚公子!”
楚越人神情溫雅,在盈盈燭火下看來,真真當得起蒹葭玉樹這四字。
明明是已經看慣了的人,在明了自己的心思後,宋曉卻忍不住要臉紅,忙彆過頭去。可又舍不得不看,又慢慢轉過來。
在宋曉悄悄埋怨自己無用時,楚越人也是心緒翻湧。
麵前的女子,如花如玉,伸手而觸,定是。可他知道,一切不過是幻像,再過些時日,便會煙消雲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