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枝碧玉!
滿目漆黑,唯有慘白月光照亮水麵,折射出冷冷微光的的禁苑之中,樓定石悄然立於唯一透出燈光的小廳外,不知過了多久。在這漫長的佇立中,似乎連心與隨著身體一並麻木了。
為什麼即使做了這天下的主人,心卻還是會痛?卻還是有求不得?不需千般萬般的人事,隻需一個人,隻需一件事,就可以讓他跌落深淵,萬劫不複。
樓定石忽然低聲道“回去。”
一直跟在他身後的徐傑安自然也陪著他將屋中人的話從頭聽到了尾,從“我曾親眼見她吃過不會得子的藥”直聽到“她為什麼在產後五年就去世”,當下隻覺心中焦急不已。樓定石對楚錦繁的深情他一直看在眼中,眼下忽然聽到這麼令人心寒的事情,饒是他已經是大風大浪裡闖過來的人,也不禁心生愕然,又驚又痛——這痛為著樓定石,也為著楚錦繁。
畢竟,楚錦繁縱是聰明絕頂,卻限於出身,並不能理解朝中權勢平衡之事。當日五族坐大,並不像如今這般已逞頹勢,樓定石縱身為帝王,也無法發作容家的長子、下任家主。隻得隱忍,卻又不能對楚錦繁明說。而楚錦繁心急之下,生也那樣的念頭來,卻也怪她不得。
說到底,也隻能歎一聲天意弄人。
然而縱是天意,也不能抹殺楚錦繁的對樓定石的狠絕。
徐傑安沒有去看樓定石,雖然他亦主亦友的帝王就在他前方半步,他隻要稍微轉過頭去就可以看清對方的神情。但徐傑安一直沒有看。
他不敢。
被一生最心愛的人構陷,最心愛的女兒竟是在她的算計之下出生……這樣的情感,這樣的背叛……
徐傑安幾乎已經預見到樓定石怒發衝冠目疵欲裂,卻掩不住痛徹心扉的模樣。他不敢,也不忍去看。
但是,在聽到這樣令人措手不及的真相之後,樓定石卻隻是平平地說了一句,“回去”。
驚異之下,徐傑安多年的涵養險些崩於一潰,差一點便驚呼出聲。他錯愕地看向樓定石,卻隻看到他平靜得像是什麼也沒有發生過的表情,那雙眸子暗沉沉地,些微的月光根本照不進那份深沉之中,令人無從看清。
沒有理會反應遲鈍的徐傑安,樓定石自顧自向前走去。然而剛才出一步,便聽到腳下“喀”地一聲。徐傑安低頭一看,方才他站過的地方,青石鋪就的平階已裂出細密的裂紋。卻因石上本身也有花紋,不仔細看便難以察覺,哪些紋路是原本的,哪些紋路是新生的。
這細密得猶如蜘網一般的傷痕,像是本能一般,自發地深深隱藏起來,不欲為人所見,不欲為人所知。
對這一聲輕響恍若未覺,樓定石腳下一步也不停,繼續向前走去。待身後傳來開門的聲音時,他已隱沒在黑暗之中。
跟在他身後的徐傑安,最後回頭看了一眼那唯一透出光亮的屋子。那剛踏足此地時透出溫馨暖意的地方,現在看來,卻令人心頭生寒。
而方才他們站立過的地方,已經空無一人。那女子來了卻又去了,仍是空空蕩蕩。
自那天夜裡之後,又是三日過去。
這三天時間裡,宋曉再未見過樓定石一麵。原本每日共進晚膳的慣例,似乎是被打破了,而哪天會恢複過來,宋曉並不知道。
這三天以來,她也再未見過楚越人。
將楚菲當日的話與鄭重的勸誡想了又想,宋曉心上於惻然歎息之餘,又隱隱生出懼意來。
縱然知道,以自己的情況與想法而言,那個所謂楚越人此生無後的預言,應該是另一種解釋。然而,眼看他人纏纏繞繞糾葛半生卻仍逃不過的劫數,還是忍不住遍體生寒,幾乎就要對著那高高在上無所不能的命運低伏下拜。
這命運的高貴與凡人的低微,教她忍不住要潸然淚下。
心魔橫生,心亂如麻。這樣的時候,最渴望的,是一個人的擁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