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劫!
時節已臨大寒,山巒河川冰封日久,朔風一起,陰雲低垂,不到半日漫天大雪竟揚揚灑灑而至。
入夜時分,天地間隻餘白茫茫一片。
舞榭風流處,尋常百姓家,皆在銀裝素裹下,雪急風寒,往昔繁華街市也難覓人蹤,更彆提偏居深山一隅,不過百十戶人家的鳳崗莊。山民們早早熄了燈火,上了暖炕,婦孺依偎著沉沉睡去;隻有辛勞慣了的當家漢子披了寒衣,仍盤膝坐在炕上,吧嗒著最後幾口旱煙,煙火明滅中,暗自企盼明日放晴,生怕誤了營生。
子夜時,風停雪止,一輪清月穿梭雲海,淡淡寒輝把這小小的鳳崗莊勾勒成一幅絕佳的《山居雪夜圖》,若有騷人墨客至此,當不得要驚歎造化神奇,不過細看這錦繡畫卷,也有一處敗筆,便是那離山村半裡處一座破敝的山神廟。
想必山神並不靈驗,香火也非鼎盛,遠望去,廟宇的廂房皆成了斷垣,獨餘孤零零一間前殿。殿內空空如也,隻有一尊塌了半邊的山神像,青石壘成的香案上,積滿了灰塵,古樸的青銅香爐遍掛了蛛絲,不時有雪屑透過殘缺瓦楞間和著斑駁的月色窸窣而下。
“咚——咚、咚……天寒物燥、小心火燭……”一陣陣打更聲越行越近,漸漸拐過小樹林,在山神廟前停留了片刻。
打更聲驚醒了蜷縮在香案下亂草堆裡的小男孩。他嗬了嗬凍僵的手,又揉了揉迷糊的眼,添了幾根柴在身旁的火塘中。
火光亮起,小男孩的眉目也漸漸清晰,若是洗淨臉麵,換件像樣的衣裳,眉清目秀的倒有幾分伶俐。
鳳崗莊的村民談起這個男孩,都不由要掬一把同情淚,小男孩姓聶,名無涯,十年前,尚在繈褓中的無涯就被爹娘抱著逃難到了鳳崗莊,其間恰逢莊上義塾裡的先生辭館,正巧無涯的爹又是個讀書人,因而被聘為塾師留在了鳳崗莊。日子雖說也清苦,可無涯一家人過的倒也和和美美,隻恨老天不長眼,爹娘先後故去,隻剩下無涯孤苦一人。
不過世事艱難,誰也沒有餘力去收留無涯,隻能空表些同情;而無涯看似溫順,骨子裡卻和他父親一般,頗有些讀書人的傲骨和迂氣,不願勞煩他人,徒受恩惠,他白天為東家張財主放羊換口飯吃,晚上就借宿山神廟,這樣一晃就已過了大半年。
無涯從灰燼中扒拉出一個地瓜,小心地揭去焦糊的硬皮,香甜的啃吃起來,腹中填飽了些,身子也跟著熱乎了。
該好好睡上一覺了,明天若是放晴,還有一大堆活兒等著自己,無涯歎了口氣,又鑽進亂草堆中。
可一合上眼,腦中儘是早上那駭人的一幕——
天剛蒙蒙亮,無涯就被同村的玩伴叫醒,說是有仙道在後山捉妖。兩人沿著山神廟前的小道,頂著刺骨的北風,踏著沒膝的積雪,朝後山趕去。
陡峭的崖坡上早已擠滿了看熱鬨的村民,無涯仗著人小,從人縫裡探出腦袋,好奇的張望。
半空中兩個道長,站在法寶上,皆是一身青色法服。法寶耀目,距離又遠,無涯也看不清道長的模樣,隻見一人瘦高,另一人矮胖。
罡風襲來,寬大的法服如鼓漲的風帆,就這麼憑空而立,無涯暗地裡倒為兩個道長捏一把冷汗。
那瘦高的道長掏出一麵小旗擲在山坳,口裡念念有詞,小旗隨之越長越大,旗杆似參天大樹直刺雲霄,旗幟獵獵作響,旗麵上金銀線繡成的各種怪獸和古奧的符咒像是刹那都活了過來,令人心悸。
兩個道長駕馭法寶,繞著小旗上下翻飛,隻見漫天流光溢彩。鄉野之人哪見過這般神妙,都不禁的大聲喝起彩來。
矮胖道長忽的手指圍觀的村民大喝“寶幡逞威!給貧道讓開些!”
村民們給唬得紛紛往後退,無涯被擠倒在地,剛一抬頭,就瞧見道長正凶神惡煞的朝這邊張望,嚇得趕緊把頭藏在亂石後,不敢爬起來往後走。
透過亂石縫,隻見旗幟頂端生出千絲萬縷的紅線,瞬間織成一張大網,罩住偌大的山坳。
大網並不嚴實,無涯可以清楚的看到網中發生的一切。旗麵上各色的刺繡化作八根金色的絲帶,飄忽而下,深深紮進雪地中。兩個道長一拍掌,平地頓起陣陣驚雷,山坳霎時如翻騰的河麵,起伏不定。
隻聽見道長叫了聲“收!”
大網從四周開始翻卷向上,隨即成了一點,隱入旗杆頂,金色的絲帶也“嗖”的飛起,每根絲帶都束縛著一個穿大紅肚兜的胖娃娃。
娃娃們被吊在半空,“哇哇”大哭,拚命掙紮,其狀之慘,見之心酸。
道長卻絲毫不為所動,手掐各種結印,絲帶深深勒進了胖娃娃們的皮肉裡,鮮血滲出,但怪異的是娃娃們的血並不滴下,像是給絲帶吸取了一般。
娃娃的哭喊聲越來越慘,胖乎乎的身子慢慢在乾癟。
這就是妖?分明是些惹人愛的小娃娃!目睹這一幕,無涯胸口一陣翻騰,險些嘔出來。
一些村民也似乎動了惻隱之心,嚷嚷起來“仙長啊,怕是你們搞錯了吧。”
“仙長,放了他們吧!”
瘦高的道長頗有些不耐,飛臨崖坡,怒罵道“妖豈是你們這些凡夫俗子能識得的?休要嚷嚷,若是壞了貧道大事……”
“恒虛師兄,祭煉六合八方幡要緊,何必跟這一幫村夫野民動怒,隻要略使一點手段,就可堵了蠢貨們的嘴。”矮胖道長勸阻道。
“玉虛師弟,我倒忘了這一茬,嗬嗬……,我去讓他們顯了本相。”瘦高道長乾笑了幾聲。
“區區小事,何勞師兄動手。”矮胖道長伸出手指畫了幾道符咒,打在仍哭個不停的娃娃身上。
無涯聽著兩位道長的對話,又偷偷瞥了眼近在咫尺的道長,目光不經意間與恒虛道長一碰,不由得深深打了個寒戰,看上去仙風道骨,沒想到如此陰冷懾人!無涯手捂著眼,頭伏的低低的,大氣也不敢再出一聲。
“哼!”恒虛道長沒有理會無涯,隻是不屑的哼了聲,便與玉虛道長轉身而去。
沒一會,村民們又驚呼起來“哎呀!真的是妖啊!”
“仙長高明呐!”
無涯鬆開捂眼的手,咦?娃娃不見了,隻有一隻隻小野豬在絲帶上撲騰,哦,是豬妖,無涯舒了口氣,心頭作嘔的感覺這才好了些。
妖已捉住,想必也難逃仙長的手段,熱鬨看完了,一些村民又惦記起了活計。無涯也爬起身,拍拍身上的塵土,準備隨他們回村。
“休要傷我孩兒的性命!”
突如其來一聲淒厲的叫喊,生生止住了無涯的腳步,循聲望去,一道綠光從遠處電射而來,化為一位翠衣婦人,立在小妖麵前。
那婦人手持一把毫光吞吐的利器,柳眉倒豎,狠狠的瞪著兩位道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