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思醉!
車子裡,珍珠握住宋皇後滿是汗水的手,其實她又何嘗不是呢,兩隻潮濕的手掌緊緊貼合著,都試圖從對方那裡找尋到一絲溫暖,殊不知,快樂的疊加是雙倍的,而心驚亦是如此,一個人的恐懼附和在另一人身上,那份心裡的無助,竟無端被放大了許多。
珍珠故作鎮靜地笑說“娘娘且放寬心,奴婢想那晉王應該不會有疑,不然他怎麼會把令牌給咱們?”說著,拎起那金晃晃的令牌。
“但願如此吧!”宋皇後咬著嘴唇,一點一點慢慢加重著力度,也許這微小的疼痛可以轉移她驚魂未定的心,一切都似乎是有驚無險,可她又總覺得哪裡不對勁,至於是什麼,連她自己也說不清楚。
慢慢打開車簾,無論如何,她已經如願地出了宮,既來之則安之,事已如此也隻能這樣繼續下去了。看著車外的街景,恍如隔世一般,宮外的世界如今在她眼中已變得那樣的陌生。那彎彎曲曲的街巷,雖然是狹小的,遠不及宮內的大路寬闊而平整,甚至還有些顛顛簸簸,但它卻鋪就了那人世間的冷暖,也許隻有這樣的路才會顯露出真正的人情味,起起伏伏,曲曲折折,宛若人生,有甜蜜也有苦澀,或許五味雜陳才是最真實的。
路上行走的人們,不管去往哪個方向,卻隻有家一個終點。歸途上有人加緊了步伐,因為他知道有人在家中等他,而這種等待無須過多的柔情蜜意,隻要一句“回來了”就是最優美的語句,他需要的也正是一句簡單不過的噓寒問暖。每個平民百姓也許向往的正是收工後親人奉上的一杯香茶,一壺熱酒,而這便已是他生活的全部。
他們的屋子裡沒有豪華的裝飾,甚至有些簡陋,可即便清貧若此,但隻要有愛的人相伴,所有的一切又有何妨?哪怕在漏雨時隻要有人肯為你披上衣衫,心裡的暖意便會傳遍全身,那淋漓的雨滴在此刻似乎都成為了一種愛語。
萬家燈火下的團圓,是最為平凡的日子,卻是她,是宮內每一個女子求之卻不得的生活,宋皇後的眼眶微微有些濕潤,如果可以選擇,她寧願做他們,如果有來生,她寧願與相愛的人一起做一對貧賤夫妻。,一生長相廝守。
過了許久,她才突然想起來問“本宮還沒說要去哪呢!”
珍珠一笑,也打開車簾看了看外邊,說道“應該快到了,娘娘出宮求援,還能去哪裡?還能相信什麼人呢?”
宋皇後慘淡地笑了一下,是,她此刻除了父母還能相信什麼人,還敢相信什麼人呢?不到萬不得已,她真的不想他們摻入這複雜的宮廷爭鬥之中,這裡麵的勾心鬥角,這裡麵的刀光劍影,走錯一步便是萬劫不複,可今天,她真的沒有辦法。
宋府。
兩座新打磨的石獅子顯得格外的威武,一雄一雌,各居左右,它們頭上的卷鬃亮的耀眼,顯然是石匠特意打磨了又打磨,在朱門繡戶、雕梁畫棟之下越發讓人覺得醒目。
馬車停在了大門口,珍珠先下了車,衝著門口守門的小廝道“快去稟告老夫人,咱們家娘娘回府了。”
小廝飛一般去回報了,宋皇後遲疑了一下,還是坐在車上沒有動,心中卻難免一酸,即便是父母子女也終要守這規矩禮法,若在民間,自然是父母為尊,而於他們這樣的家庭,卻並非如此,所有的禮節一樣都少不了。
不多時,宋夫人由一個年輕女子攙扶著,迎出門來,對著馬車恭敬拜下,口裡道“拜見娘娘,娘娘千歲千千歲。”
宋皇後忍著眼中的淚,嘴裡說“快快請起。”,尾調已帶悲音,想說什麼卻再說不出,隻手輕輕一抬,那珍珠早已會意雙手攙起宋夫人,這時,那宋皇後才在福祿攙扶下緩緩下了馬車。
母女二人相見竟是默默垂淚,相對無言,她心裡的苦縱不說,恐母親也是明白,宋夫人本是後漢太祖劉知遠的長女,先封為永寧公主,後封秦國長公主,下嫁左衛上將軍、忠武軍節度使宋延渥為妻,母親自幼就生長於深宮之中,這宮裡的日子她太清楚不過,見多了淒淒怨怨的女子,她真的並不想把女兒送到那見不得人的地方去,無奈命運決定了一切,任何人都阻止不了。
還是珍珠在一旁先抹了眼淚,勸慰道“娘娘好不容易歸家,見了夫人,不好好說說話,等回去了又該後悔了。再說,老夫人上了年紀,也不該惹她傷心。再有,咱們今個來還有要事,娘娘可是忘了?”
宋皇後聽了這才忙自己拭了淚,又拿帕子替母親擦掉臉上的淚痕,淒淒地說道“罷罷!好不容易見一麵,還哭成這樣,倒像是最後一麵一般······”說著,鼻中一酸又落下淚來。
這一遭,卻見旁邊的年輕女子向宋皇後施以大禮,恭敬道“民女拜見娘娘,還望娘娘不要傷心。”
宋皇後沒留意身旁這人,眼中疑惑看向母親,那宋夫人這才破涕為笑道“嫣兒,你竟是連她也識不得了?這是你妹妹冉兒啊!”
宋皇後這才恍然大悟一般,也難怪,自己進宮之時,她不過還是個孩童模樣,如今已是出落得亭亭玉立,心中喜歡,便抓著她手上上下下地看了又看,心中傷感倒是消除了不少,笑著說“本宮竟不知冉兒已經長那麼大了,等本宮好好為你尋一門親事。”
宋夫人抿嘴一笑道“老身就等娘娘的大媒呢!”
宋冉兒忙一低頭,羞紅了臉,不好意思地躲在母親身後,宋皇後卻仍舊說道“依本宮看,也不一定非要王公權貴,隻要人品、才學、樣貌、性情配得上我冉兒就好,免得入了侯門深似海······”
宋夫人知她話中深意,也是點頭連連稱是。
她母女三人正要移步向府內走,宋皇後卻突地愣在那,眼睛死死盯著新製的石獅子。
宋夫人見她無故停下,也隨她目光看去,而後一笑道“這新作的石獅子可好?”
宋皇後卻是急急地問“這是何人舉薦的工匠?”
“趙普趙大人,有何不妥?”
“母親大人,可有數過獅子頭上的卷鬃?”
宋夫人搖搖頭,不解地看著宋皇後。
宋皇後一跺腳說道“好歹毒!母親可記得這官宦人家門口的神獸都有等級,絕不可逾製,至王侯才可有這十三個圈,如今咱們家門口擺著這麼一對石獅子,成何體統?難道是要自立為王嗎?快快命人撤了去吧!”
宋夫人還在慌亂之中,反是那宋冉兒機靈謹慎,忙喚來幾個小廝,怎麼搬,怎麼抬,如是一說,小小女子到顯出大將風度,宋皇後看在眼裡,也覺欣慰。
幾人步至正堂,依序而坐,宋皇後這才問道“怎麼不見父親大人?”
宋冉兒忙回道“回娘娘話······”
“既是家中,你我姐妹不必如此拘禮!”
冉兒嫵媚一笑說“姐姐難道不知,皇上派父親去海陵了,說是什麼李重進要在揚州謀反,要爹爹觀其動向,再做圖謀,怎麼姐姐在宮中卻不知道?”
宋皇後緩緩而道“素來內宮都不得過問政事,隻是今日卻大大難煞本宮了,今日出宮本欲有要事與父親相商,可這······”
她臉色漸漸黯淡下來,難道真是天意不可違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