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好比現在,如果他不是喻儼,隻是嚴忠英那個派係的人,恐怕今天晚上,就會有一堆關於淩蕪,關於昌平侯府的陰謀發生,到時候,小蕪自身難保不說,可能還會牽連昌平侯府,讓她身後的勢力都難以保全她。
越想越氣,越想越急,喻儼的聲音都不由抬高了,恨不得揪著她的耳朵好好罵罵她。
“對不起。”
阿蕪不傻,換做彆人,她才不會為他織手套,還親手為他戴上呢。
“嗯。”
看妹妹認錯態度良好,喻儼怒氣稍霽,看著妹妹白嫩的小臉蛋時,又開始反思自己是不是太過嚴苛了。
這些年,他沒有儘過做哥哥的責任,昌平侯府那對夫婦又不知道小蕪的存在,李大叔和李嬸子是好人,可畢竟隔了一層,加上又是鄉下,對於女孩子的教養未必足夠儘心儘責。
小蕪還是個孩子,他用那樣的話指責她,似乎太過了。
“換做其他人,我才不會那樣做呢,可嚴總管不一樣,你長得很像我的一位故人,從第一眼見到你的時候,我就覺得親近。”
喻儼的思緒被阿蕪的一番話打斷了,他看著阿蕪的眼睛,心臟一緊。
“你像哥哥,我已經八年沒見過他了,這副手套,原本也是我為哥哥做的,隻是不知道什麼時候能送出去,這次也是借花獻佛了,我真的好想他啊,想見見他,然後再喊他一聲哥哥。”
喻儼的心都顫了,佯裝的淡漠更是快繃不住了。
“你的哥哥,可是你被歹人抱走後那戶人家家裡的孩子?”
喻儼的聲音平穩,隻有仔細聽,才能察覺到其中的顫音。
“那時候我和哥哥都不知道我是被抱錯的孩子,他很疼我,還為我做了很大的犧牲,其實我有些怕,怕哥哥知道這件事後,會不會後悔當初的犧牲。”
不,他不會!
看到阿蕪眼神中的忐忑憂愁,喻儼恨不得直接告訴她。
不是親生妹妹又如何呢,喻複才和喻娘子還是他的親生爹娘呢,可對於那兩個人,他又有什麼感情呢,從頭到尾,他認定的,喜歡的那個妹妹就是小蕪啊。
雖然是陰差陽錯,可錯誤已經注定了,這些年的經曆,讓淩茁這個突然間蹦出來的親妹妹再也走不進他的心裡。
但喻儼不覺得虧欠了那個妹妹,這十多年來她代替小蕪享受了侯府的榮華富貴,他的這份疼愛,或許就是補償。
“你既然說他很疼你,想來他是不會介意的。”
喻儼看向天際,有意錯開阿蕪的實現。
“你和你的哥哥分開那麼多年,這些年你在鄉下又是怎麼生活的?可有人欺負你?”
他不敢打草驚蛇,派遣回鄉調查的人帶回來的消息也是有限的,喻儼隻知道在他走後,李嬸子不負所托,將小蕪接到身邊照顧,村裡人也對她多加照應。
可三兩句消息哪裡能夠概括小蕪這八年來的生活呢,村裡人再怎麼疼她,都有自己的孩子,沒辦法做到全心全意,一個人獨處的時候,小蕪一定也是寂寞的吧。
不知不覺中,兩個人坐到了涼亭裡,話題轉到了阿蕪小時候的生活。
她刻意避開了一些會讓哥哥心疼的內容,著重講述了鄉下的趣事,比如跟著李大叔家的幾個孩子下河撈魚,饞肉吃的時候上山抓野兔,打麻雀的故事。
還絮絮叨叨講述了小奚村的那些故人,誰家的閨女嫁給了誰家的兒子,哪位小時候待他們很好的公公婆婆過世了……
一些雞毛蒜皮的小事,喻儼卻聽的無比認真。
這些年已經在他腦海裡被逐漸忘卻的小山村在阿蕪的描述中,再一次浮現在他的眼前。
熟悉的山,熟悉的河,熟悉的人,熟悉的嬉笑怒罵,時間倒退,仿佛回到了他還未進宮的時候,那個時候,雖然日子艱難,沒有現在的大魚大肉,權柄在握,可心情是愉悅的,人是自由的。
“快到戌時了。”
喻儼看了眼月亮的位置,上眼瞼垂下,快樂的時光總是如此短暫,因為喻儼這句話,兩人之間寧靜安和的氛圍瞬間被打破。
“時間過的真快。”
阿蕪還有好多話沒有說呢。
可是宵禁時間快到了,阿蕪不得不回頤和殿了。
“你還沒告訴我你喜歡什麼顏色呢,等下次見麵的時候,希望我已經織好尺寸合適的手套了。”
阿蕪站起身,笑著看向哥哥。
……
喻儼這時清醒過來,似乎前一刻他還在斥責妹妹膽大妄為,可是在妹妹輕飄飄地說了一句道歉後,他的態度舊轉變了,不僅沒有轉身離開,反而和她一塊坐在涼亭了,聽了近一個時辰的家長裡短。
好在今天他調換了梅林這一片的護衛,不會有除阿蕪之外的人出現。
“黛色。”
喻儼喜歡這個無限接近於黑夜的青黑色。
前一刻還在斥責這個小丫頭不防人,沒有警惕心,下一秒,倒是連下一次的見麵都約定好了。
她要送他新的更適合的手套,他說了自己喜歡的顏色,豈不就是默認了下一次見麵嗎?
喻儼在心裡唾罵自己,對於妹妹,他真是毫無抵抗力,她不需要哭哭笑笑,他就投降了。
“你不該和我那麼親近的,你有沒有想過,我是什麼身份,你是什麼身份,難道你不會覺得我這樣的人,讓人惡心害怕嗎?”
喻儼還是問出了他心中一直都擔心的那個問題。
“那一天你見到了吧,誠意伯就是死在我的麵前,這些年,我手上的人命,不止這一條。”
有些是該殺的人,有些是因為立場不同,不得不殺的人,喻儼早就不是什麼好人了。
“你是一個像哥哥一樣,讓我覺得親近的人。”
阿蕪慶幸他不是好人,如果他是好人,或許她也等不到和他重逢的這一天,原來她也是自私的,人在麵對和自己有利的事情時總會有另外一種思考方式。
這麼想來,她和哥哥也是般配的。
時間不早了,阿蕪看了看天際,然後衝哥哥揮了揮手,小心提起裙擺跑向梅林的另一邊,直至消失在黑夜裡。
喻儼捂著心臟的位置。
隻是一個讓她感覺像是哥哥的身份,就足以讓小蕪不再介懷他是個滿手血腥,不男不女的太監,那麼直接告訴小蕪自己就是她的哥哥,會不會他害怕擔心的那些事也不會發生呢?
喻儼的心跳越來越快了。
這一晚,本來是準備讓自己死心,給過去的這份感情一份了結,以後再也不和小蕪私下相處,產生交流的,可事實上卻讓他滋生了更多的野心,變得更加貪婪。
他似乎不再滿足於這一次見麵了,還想有第二次,第三次,甚至更多。
喻儼低頭看著包裹著自己手掌的那副手套,或許不久後就會和妹妹再次見麵,妹妹會送他禮物,他也得想想,該送什麼當作回禮了。
又看了眼阿蕪離去的方向,確定再也看不到那道熟悉的影子了,喻儼攏了攏披風,走向了另一個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