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寧江已死了。請節哀。”丹菲想起段義雲,冰冷僵硬的表情也終於鬆動,露出淒哀之色來。她從貼身的衣服裡摸出了段寧江的玉牌,遞給崔景鈺。
“當時我因為回不了城,隻好在山間寺廟裡躲著,遇到了從亂軍中逃出來的段寧江。她傷勢過重,很快就辭世了。她臨終前把玉牌交付給我,讓我帶著她的骨灰回京來尋表兄崔郎,就是你。”
崔景鈺蒼白的臉上蒙著一層灰敗之色,握緊了還帶著丹菲體溫的玉牌。
“你怎麼今日才說?”
“衛佳音好似長在你身上的瘤子似的,我尋不到機會避開他同你說話。”
“為何要避開她?”
丹菲斟酌片刻,直視著崔景鈺的雙眼,道“段寧江說,就是衛佳音搶了她的馬,才讓她來不及逃走,落到了刺客的手中。”
崔景鈺瞬間狂怒。丹菲以為他會吼出來,他卻硬生生地忍住,憋得麵孔發紫,額頭青筋曝露。
他站了起來,在屋裡不住踱步,胸膛急劇起伏。
“你……”他衝到床榻前,狠狠盯著丹菲,“你此言可信?什麼人要殺她?”
“你不知道?”丹菲冷眼看著他,“還是你在試探我的話是真是假?”
崔景鈺不語。
“好。”丹菲笑,“殺她的是上洛王韋溫。阿江手頭有他想要的東西——彆問我要。阿江說了,那東西也不在她手裡,而是已經在京城了。”
崔景鈺走到窗前,背手而立。良久,他終於鎮定了下來。
“阿江果真是因此而死的。”
“她要你給她報仇。”丹菲道,“為她,為段家父子報仇。你做得到嗎?”
“做不做得到,隻有等真的做到了,才能給出答複。”
崔景鈺側頭挑眼望向她,英俊的麵孔沐浴著窗外明亮的雪光,愈發顯得精致如玉。這麼美的容顏,可他的雙眼卻如萬丈深淵,讓人望不到底,仿佛藏著無數機密。他看著丹菲,仿佛將她的心思一眼就看透了,讓她無所遁跡。
丹菲自詡算是會看人心思的,卻依舊覺得崔景鈺這人諱莫如深。
他還這麼年輕呢。二十來歲吧,一看即知是養尊處優的貴公子。這樣的人不是應該被養得天真輕狂才是麼?看他先前言行也處處像個標準的紈絝子弟呀。
可此時此刻,丹菲覺得眼前的崔景鈺,才是他真實的一麵。
陰鷙、深沉、冷漠。
丹菲甚至隱隱覺得害怕,有點後悔自己不該這麼輕率地就把那些事都告訴給他。如果這個男人是是敵非友。她此刻完全沒有招架的餘地。
但是崔景鈺並沒有這麼做。。
他走回床榻邊坐下,道“那我更要儘早趕回長安。阿江提到的那個東西,你可知在何處?”
丹菲垂目沉默片刻,摘下了鐲子,遞了過去。
“衛佳音本將它搶走,用布包著。我偷了回來,拿了個銅鐲替代。她這幾日忙著趕路,想必還沒檢查過。”
衛佳音在這些事上,完全不是丹菲的對手。
崔景鈺接過,道“多謝娘子替我照顧阿江一場,也謝你傳話遞物之恩。”
“應該的。”丹菲道,“我素來敬仰段老將軍和雲郎。”
崔景鈺的眉毛輕微揚了一下。
“你好生養病。我會留下兩個部曲,護送你們上京。到時候你們若沒有地方投奔,也可來崔府找我。”
“哦。”丹菲有氣無力地應了一聲。
她的責任全部都交卸了出去,一身輕鬆的同時,也覺得索然無味起來。
這一場戰役,這一出恩怨,轉眼又同她再無關係。她一個小小民女,如螻蟻一般脆弱,也根本沒有力量插手那些權貴之間的紛爭。
這也是父親不想讓她報仇的原因麼?
可是……
不甘心呀!
她是個女子,就活該平庸地過一生麼?
在紅塵中走過一遭,她也想留下自己的足跡。
崔景鈺連夜帶著衛佳音動身上京。衛佳音似乎還不知道崔景鈺知道了真相,依舊粘著他。丹菲也見識了崔景鈺一人多麵的本事。先前還在自己麵前對衛佳音恨得恨不能生吞活剝,轉眼就能對著她微微笑,仿佛真有幾分情誼在其中。
“到底是真是假,我自己也在戲中吧。”丹菲自嘲一笑,合眼睡下。
朦朦朧朧中,她聽到馬蹄聲轟隆遠去。
次日天微微亮,劉玉錦還在熟睡。丹菲輕手輕腳地下了炕,推開了床。
清晨的涼風迎麵而來,吹得人渾身顫栗。丹菲正欲關窗,眼角瞟見什麼東西飛了進來。她下意識伸手撈住。
那是一片嬌紅豔麗的梅花瓣,像是一滴心頭的血,落在丹菲白皙的掌心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