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世華族!
縱使段夫人再瞧不起宜國公主的出身,公主蒞臨也並不是一件尋常小事。崔府的奴仆灑掃庭院,修整花枝,將整座府邸收拾了一番,以準備迎接公主的來訪。
宜國公主的車駕到達,奴仆們便忙碌了起來。
丹菲和劉玉錦在房中做著針線活,隱隱聽見前堂熱鬨。劉玉錦蠢蠢欲動,怎麼都坐不住。
婢女雨兒從外麵打探了一圈回來,興奮道“今日可熱鬨了。非但宜國公主來了,連安樂公主也來了!”
丹菲一聽有安樂公主,興致頓起。
“安樂公主是路上遇著宜國公主,聽說她來拜訪夫人,便一路來了的。”雨兒道,“現在夫人在花園裡設宴,招待兩位公主呢。”
“崔四郎可在?”丹菲問。
“四郎也在。”雨兒道,“主人出京去了,隻有四郎一個男丁出來招待。你們聽,這是家養的歌姬在唱歌。”
一陣悠揚悅耳的歌聲輕輕飄來,引人浮想聯翩。
崔家這等世家大族,都豢養得有樂人舞姬,於宴會上表演助興。丹菲對此不稀罕,劉玉錦卻是從來沒有見過。如今一聽,更是無限希望。
“要是能看一眼,哪怕一眼也好。”
“這麼想見公主做什麼?”丹菲嗤笑,“見了她,不過就是磕頭行禮罷了。京城裡冠蓋雲集,走到哪裡都容易遇到達官貴人。你若喜歡給人磕頭,今後機會多得是呢。”
女孩子嘻嘻笑。
一個管事匆匆尋來,道“公主召二位娘子去前堂一見。”
劉玉錦頓時欣喜。丹菲卻蹙眉,“公主因何事想見我們?”
“公主問起了段娘子的事,夫人提起了兩位。公主敬佩兩位娘子,說想見一麵。夫人便讓奴來請二位過去。”
崔家將段寧江骨灰送回老家安葬的事,並沒有瞞著外人。畢竟段家獲罪,男丁已死,唯獨段寧江下落不明。她是被官府記了名的,生死都得有個交代。如今死訊發布,段家一事也算有了個了結。
這理由合情合理。崔景鈺雖然叮囑丹菲她們不準出門,可是公主派人來請,誰又敢拒絕?於是丹菲和劉玉錦匆匆整了衣裙,由管事領著,去了東府花園。
崔府占地廣闊,園林頗大,移步換景,十分精美考究。
一路走來,沿途可見不少宮人。到了湖邊暖閣出,外麵站著一群羅裙拽地,金玉滿頭的宮婢,兩頂華蓋分彆立在左右。十數名內侍和禁衛守在門前。
一個宮裝少女眼神挑剔地將丹菲和劉玉錦和劉玉錦上下打量了好幾遍,這才將她們領進了暖閣中。
丹菲和劉玉錦低著頭走進去,朝著上座的方向跪了下來,磕頭行禮。
一把溫柔婉轉的嗓音響起,“起來說話吧。兩位娘子乃是女中大丈夫,我聽段夫人說了你們的事跡,也好生佩服呢。”
丹菲聽這聲音十分溫柔,抬頭望去。
首座上坐著一位秀美的宮裝少婦,笑容十分和善,並不像跋扈之名遠播的安樂公主,那想必就是和親突厥的宜國公主李碧苒了。李碧苒穿著一襲華貴雅致的銀泥青羅裙,頭戴潔白牡丹,妝容清淡,襯得麵孔清麗秀雅。這般素雅的妝扮,倒是和京中貴女們的奢華絢麗的風格截然不同,顯得格外出眾。
李碧苒也含笑打量著眼前兩個少女。劉玉錦生得珠圓玉潤,一臉天真爛漫、不設心防之態。曹丹菲因重孝在身,穿著一襲簡單利落的素白衣裙,隻有腰帶和陂巾是淺淺天青色。烏黑的頭發盤成墮馬髻,隻插著兩根銀簪,手腕上掛了一串檀香木佛珠。少女長眉鳳目,目光凜冽清涼,通身颯爽英氣,令人眼前一亮。
李碧苒的目光在少女清澈的雙目和紅潤飽滿的嘴唇上一轉,笑道“好標致的小娘子,可見沙鳴的泉水養人。聽說是你帶路,護送崔四郎離開北地的?看你才及笄的年紀,卻有如此膽識,真另人刮目相看。”
丹菲道“崔郎帶有侍衛,小女不過引路罷了。家國有難,人人有責,女子也不該讓須眉。”
“說得好!”李碧苒高聲一讚,“我看你雖是民女,卻十分識趣知禮。我聽你官話說得這麼好。你不是沙鳴人麼,怎麼學來的?”
丹菲不緊不慢道“民女先母乃是京畿人士,民女自幼跟著母親學官話,依葫蘆畫瓢罷了。”
“那你在京畿可還有什麼親人?”
丹菲繼續胡扯,“早些年京城有疫病,外家都沒了。剩下一些極遠的族叔伯,卻實在是不熟悉。”
段夫人連連點頭。這年頭,小民之家裡,親叔伯賣侄女的都大有人在,更何況關係遠的長輩。丹菲寧可投靠義姊妹的舅家,到底劉玉錦的舅舅是官身,總比那些不知做什麼營生的叔伯要可靠些。
“可憐的。”李碧苒道,“這麼說來,你身手不錯了?”
丹菲道“小女不過會些花拳繡腿罷了。”
時下貴族女子多都會些騎射,耍些刀劍,女人會些拳腳並不算稀奇。李碧苒見套不出更多的話,興趣也淡了。
段夫人接過話來,“公主是什麼時候回京的?”
“我也才回來數日而已。”李碧苒道,“我在突厥早就存身不住了。默啜的兩個弟弟和他兒子匐俱對我一直懷有敵意。尤其等我生下了兒子,便更加防備敵視我。默啜本就當我是個擺設,後來又當我是累贅,對我們母子不聞不問。小王子發熱重病,我還得花錢求侍衛去買藥……”
李碧苒說著邊哽咽了,“我眼睜睜看著孩子在我懷裡咽氣,痛不欲生。大王子匐俱還召集朋黨,喝酒慶祝!默啜也滿不在乎。我後來才知道,他們早就決定開戰,巴不得我跟孩子一起死了才乾淨!”
段夫人長歎一聲,“古往今來,女人的命運不就是如此麼?你如今也算苦儘甘來。聖上已將這親事作廢,又給你撥了公主府。你日後再招個駙馬,你還年輕,還會有孩子的。”
李碧苒苦笑道“不知道將來會如何。京裡有說法,說我是個不詳的女人,克死兒子,還引發兩國爭戰,乃是禍水。”
“一派胡言。”段夫人眼神有同意之態,嘴上卻一本正經地斥責道,“你休要聽那些閒言碎語。自古男人們打仗和爭權奪利,總要扯女人來背黑鍋。他們怎麼不念著你當初舍身出塞和親的義舉了?”
也不知是真感動還是會作戲,總之李碧苒聽了段夫人這席話,感動得淚如雨下。
“嬸娘!”她親熱地拉著段夫人的手道,“這天下,隻有你最知我,對我最好了!你知道麼?我昨日去探訪王太妃,遇到好幾個王妃郡王妃,俱對我冷嘲熱諷。尤其是臨淄郡王妃,熱情地要為我保媒,不是暗諷我命硬克夫麼?”
段夫人的臉僵了僵,拍著李碧苒的手背,“臨淄郡王妃是個出了名的實誠人,與人為善,心眼實在,說話最不會拐彎抹角的。她說要為你保媒,定是真心實意為你好的。待你同她熟了,便知道了。”
李碧苒乾笑一下,“原來如此。大概是我這陣子受了太多譏諷,有些草木皆兵了。嬸娘彆見笑。”
段夫人笑笑。
李碧苒又道“安樂公主說是遊園,怎麼就不見了?”
段夫人道“許是去了西院了。橫豎有鈺郎陪著她。公主不如也去轉轉?”
宜國公主點了點頭,扶著婢女的手起身。
她一動,所有人都動起來。丹菲和劉玉錦退到人群後,按理說不用跟著去,可劉玉錦實在憧憬公主,想湊熱鬨。丹菲想既然她們都已經讓宜國公主見過了,再躲藏也沒意義,便隨劉玉錦去了。
不過雖說是陪公主遊園,但是公主奴仆眾多,劉玉錦也根本擠不到前麵去。丹菲陪她走了一陣,便覺得無聊,又想解手。她吩咐婢女跟著劉玉錦,獨自離隊,去尋更衣室。
待從更衣室裡出來,公主一行早已不見人影了。丹菲意興闌珊,想回去歇息。
她大致記得來時的路,在花園中轉了幾個彎,不知怎麼就繞到了湖邊假山群後。假山的一處有一個一人寬的縫隙,兩側石壁都磨得光滑,顯然經常有人走動的緣故。丹菲獵奇心頓起,想著橫豎私下無人,不如進去看看。
洞裡不大不小,剛夠一個中等身材的人行走。假山縫隙多,三麵都有光照射進來,又可窺見外麵景色。丹菲覺得十分有野趣,放慢了腳步邊走邊看。
前方忽然傳來一聲女人的輕笑。因洞中幽靜,顯得十分清晰。丹菲聽出有兩個人雜亂的腳步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