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驗她?
試探她?
掖庭戒律森嚴,宮人生病死亡都要被記錄在案,病因死因更要被調查清楚。丹菲又不是尋常宮婢,而是韋皇後跟前記了名的。幕後這人此次顯然意圖不在殺丹菲,而是就想讓她吃苦。
丹菲領了罰,不意味著該做的活就能減免。次日洗衣服的時候,她就不再像往日那樣慢條斯理。早早洗完了衣服,稟明了女史,繼而隨著小內侍去了雜院裡洗馬桶。
宮中,即便宮婢使用的馬桶,都十分講究,裡麵填有草木灰和炭灰。穢物被包裹著,倒不顯得十分肮臟。
馬桶每日都被裝得滿滿地運來。丹菲和幾個同樣受罰的宮婢一道,將馬桶裡的穢物倒進一個通外宮外的水渠中,再將馬桶清洗乾淨。
馬桶沉重,小宮婢一時沒抬穩,馬桶打翻,裡麵穢物撒了丹菲一身。縱使穢物都被裹在草木灰裡,可依舊惡臭難聞。丹菲一陣惡心,死死忍住才沒吐出來。
這樣勞作了一個時辰,回到院中時,已錯過了夕食。幸好淑娘她們兩個自發多要幾個蒸餅,裡麵夾著肉菜,藏在被褥裡,留著給丹菲吃。
丹菲在浴房裡使勁搓著身子,直到肌膚紅成一片。背上的傷已經變成烏紫色,沾了熱水後依舊鑽心地疼痛。她拿冷帕子小心地覆上去,長長地籲了一口氣。
出了浴房,頭頂一輪明月,皎潔清輝照亮了小小院落,也照亮了遠處的宮闕。隻有日月對紅塵萬物一視同仁,不因你卑微低賤,而少分你一寸光輝。
丹菲拎著洗乾淨的衣服去晾,走到屋側,就見衛佳音也正把濕衣服往竹竿上搭。
見到丹菲來了,衛佳音手一抖,丟下衣服就想逃。
丹菲一個箭步追過去,一把揪住衛佳音的胳膊,猛地將她拽了回來,甩在地上。
衛佳音手足並用地爬著,被丹菲一步步逼到角落裡。她不住哆嗦,大聲叫“你要乾嗎?你休要亂來!你被罰得還不夠嗎?”
丹菲抄手冷笑,“叫呀!我們看看你能把誰叫過來?女史不在。至於彆的宮婢。嗬!你既然能汙蔑我,也就能汙蔑她們任何一個人。你如今在這裡已是眾矢之的。誰都不是傻子,怎麼會來慣這種閒事?”
果真。有兩個宮婢聽到聲音,探頭看了一眼,見是她們兩個,又十分識趣地自顧忙去了。
衛佳音無可奈何,“你……你要打就打,廢話少說!”
丹菲抓著她的衣襟,把她拽了起來,摁在牆上,揚手拔下頭上的一根銅釵,尖端貼在衛佳音的臉上。
“打你不過疼一陣就過去了。你說我要是劃了你的臉,毀了你的容,你會不會才記得住這個教訓?”
衛佳音驚恐地瞪大眼,一動不敢動,淚如雨下。
丹菲稍微一使勁,銅釵的尖端刺入衛佳音的肌膚,血珠冒了出來。
疼痛刺激下,衛佳音終於崩潰,嚎啕大哭道“我真是不得已呀!我娘在他們手上!我要是說了,我娘就……就……”
她一口氣沒換過來,嗆咳起來,一臉淚水。
丹菲皺眉,鬆開了手。
衛佳音跌跪在地上,抽抽搭搭地哭著,“我是真的受製於人,沒有辦法!當初抄家的時候,我娘被上報了‘篤疾’,沒有被沒入掖庭。我還當這是好事,她不用進來吃苦。後來才知道,我娘被他們帶走了,軟禁了起來。我娘有宿疾,斷不得藥。我若是不聽他們指派,我娘就活不成了!阿菲,你不是也和你娘相依為命麼?要是換成你娘被人扣住了,你又能怎麼辦?”
衛佳音哭著,抱住丹菲的腿。
丹菲抬腳踢開她,冷漠不語。
母親是她唯一的親人,如果被扣做人質,她怕也……
“韋家讓你來害我?不對呀。”丹菲好整以暇地坐在石鼓上,蹺起腿,“崔景鈺現在和韋家關係好得稱兄道弟的,韋家沒必要來害我。所以,讓你來害我的人,定不是韋家人。”
衛佳音不敢看丹菲的眼睛,“你……你怎麼不懷疑崔景鈺要殺你滅口?”
丹菲嗤笑,仿佛聽到一個大笑話。
衛佳音在那邊哭哭啼啼,道“其實當初……我也是不肯害阿江的。可是我爹那時說,我們一家已是騎虎難下。我若不做,我們家就全完了。於我來說,阿江再重要,也沒自己親人重要呀。在那之後,我就沒有睡過一個安穩覺,總是夢到阿江渾身鮮血地來尋我納命。而這個罪,我這輩子都要背負下去了。”
“你倒不是全無良心。”丹菲冷笑,“那你就好好地把這個罪背著,日日夜夜地贖罪吧。你該慶幸,我是個心慈手軟的人,不然縱使知道了你受脅迫,也會劃了你的臉給你點教訓!”
衛佳音哭哭啼啼地,“阿菲,我知道你心地善良。你的恩德,我都記著,我一定——”
“你的承諾,我半點都不會信!”丹菲彎腰伏在她耳邊,低聲道,“我頭一次沒提防,被你害了,卻是不會再有下次。”
衛佳音瑟瑟發抖,“我……我什麼都不知道……”
“料你就不會認賬。”丹菲譏嘲,“你素來是個孬種,又喜歡挑起事端,又沒膽子承擔責任。也就段寧江性子單純又心軟,才會和你這樣的小人為友。結果呢,你這唯一的朋友,還被你親手害死了。衛佳音,你做人到這份上,早該自己一頭撞死的。”
“彆……彆說了!”衛佳音現在最怕聽到段寧江三個字,“你大人有大量,不計較我,我一定……”
“得了!”丹菲不屑,“豺狼言恩,誰敢相信?隻是你若日後再害我,就如同此物!”
說罷,哢嚓折斷了一支樹枝,丟在衛佳音麵前,大步離去。
衛佳音癱軟在地上,許久都站不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