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菲依著院門,佇立良久,直到雲英來喚她。
“好歹她總算是出宮了。”雲英苦笑。
丹菲彆過頭,抹去了眼角的淚水。
雲英忽然道“你這人,真讓人費解。”
“怎麼?”丹菲看她。
雲英道“按理說你也是官家女郎,也該是養尊處優長大的。可是看你這些日子裡的所作所為,又覺得你能乾地過分。老實說,我心裡很是敬佩。若沒有你指點,我怕也是六神無主,不知道做什麼的好。段家能教出你這樣的女兒,想必……想必應該不是那等人家……”
丹菲溫和地笑了,“有人和我說過,往往時間最能證明一切。所有的真相和謊言,最後都會水落石出。你不妨繼續看下去。我保證,後麵還有很多你想也想不出的精彩事來。”
雲英默然。
下午的時候,淑娘又醒來了一陣,問“紅珍呢?她去哪裡了?”
丹菲一驚,“怎麼了?”
“我夢到她和我說,她要出宮了。”淑娘迷迷糊糊地笑著,“這丫頭,還惦記著村頭家的小貨郎,一心想嫁人。她在哪兒?”
丹菲隨手指了了一個躺在榻上的病人,道“還在那裡呢,剛吃了藥睡下了。她還問起你,我說你沒事。”
淑娘看不真切,放心地笑了笑,“你也當心些。”
丹菲給她拉好被子,守著她,不知不覺坐到了天黑。她肚子咕咕叫,才覺得有點不對勁。都這個時辰了,怎麼還沒人送飯菜來?
丹菲出了屋,院中已經聚集了不少宮婢,都在議論紛紛。
雲英道“今日沒有人送晚飯,聽說是因為廚房那邊也病死了不少,自顧不暇了。”
“那怎麼辦?難道要把我們活活餓死不成?”丹菲蹙眉。
眾人等到深夜,也依舊沒有人送飯來。有人去宮門口鬨,可是外麵絲毫沒有回應。大夥兒又出不去,隻有垂頭喪氣地回來睡覺。
次日,依舊沒有人送飯。丹菲之前存了兩個炊餅沒吃,這時偷偷取了出來,捏碎了一個煮了一碗湯,喂淑娘吃了。剩下的和一個和雲英悄悄分著吃了。
到了中午,宮門還沒動靜,掖庭裡的氣氛已十分緊張。不少人跑到宮門下叫喊,可是外麵毫無回音。彆說侍衛沒回答,來收屍的內侍也不見了。
“難道……”雲英麵色如紙,“難道外麵都已經死得沒人了?”
“彆瞎說!”丹菲道,“不過是天花,又不是鼠疫。”
“那怎麼把我們關這裡不理?”衛佳音道,“還是已經把我們當死人,乾脆不管我們了?”
宮婢們聚在一起,哭哭啼啼。丹菲看著不耐煩,寧可去照顧病人。至少病人沒這麼囉嗦。
這一整日過去,宮門一點動靜都無。眾人餓著肚子,吃飽了擔憂,愁眉苦臉地睡下。
第三日太陽升起,依舊沒有人來送飯。而很多重病的人因為一日兩夜都滴米未進,咽了氣。因為接連兩日都無人收屍,這些屍體隻得放在屋裡。如今已開春,白日裡天氣暖和。那氣味就漸漸不大好聞了。
一邊餓得前胸貼後背,一邊聞著屍臭,宮人們猶如置身地獄,恐懼和絕望如開春的蔓草一樣瘋了一般蔓延。
彆說旁人,就連丹菲這樣一貫身體強壯的,心性堅韌的,此刻也不禁開始置疑和惶恐。
難道真的要這樣困死在掖庭裡?
她一直以為自己必定會有大作為。也許她錯了。她從始至終,不過是個不值一提的女人,是滔滔長河裡一個渺小的浪花。她活著,沒人知道她的身份,她死了,也沒人會懷念她。
也許劉玉錦會傷心一陣,然後成長,嫁人,讓這過去成為一段不願意去想起的回憶。
沒人知道她曹丹菲的故事。她所有的堅持,都毫無意義。
日頭漸漸升到中天,再漸漸西斜。
當夕陽的餘暉撒滿掖庭的時候,也不知是哪個內侍發出了驚恐到極致的呼聲“既然都要死,不如和他們拚了——”
一呼百應。
宮人如潮水一般朝宮門湧去。他們瘋狂地踢打著宮門,用所能找到的凳子和石磚敲打著。有的內侍試圖爬上宮牆,無奈宮牆太高。宮婢們都失聲痛哭起來。
“放我們出去!”
“開宮門!”
“救命啊!要死人了!”
“讓開!都讓開!”兩個內侍不知從何處尋來了一大桶菜油,潑灑在宮門上,而後點燃了火。宮門本是木質,火焰瞬間竄得老高,燒得門咯吱作響。
眾人看到了希望,不停地朝門上潑油。轉眼,半個城門都燒了起來。
大火熊熊,濃煙直衝天際。
丹菲站在人群後,眉頭深鎖,心中充滿擔憂。
燃燒中的宮門傳來沉悶的咚咚聲,那是門閂被抬起的聲音。緊閉了數日後,厚重的宮門終於在眾目睽睽中緩緩打開。
宮人們驚喜若狂,歡呼著朝前衝去。
可是宮門外,等待著他們的,是披堅執銳的金吾衛。他們人人手持長刀,指著這一群手無寸鐵的宮人。
“聖人有令,關閉宮門。擅離宮者,殺無赦!”
“不出宮,也得餓死在宮裡!”人群中響起怒吼,群情激奮。
金吾衛們緊張,箭在弦上,一觸即發。
“不可衝動!”一個男子騎馬自後方奔來,爆喝聲壓過了一片喧囂。
轉眼之間,來人已衝到宮門前,猛勒韁繩。馬兒揚蹄停下,掀起一陣塵土。
崔景鈺一身墨藍勁裝,腰跨長刀,麵容冷峻,身影挺拔如鬆,宛如天神降臨一般。
宮人們奇跡般地安靜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