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景鈺沉默片刻,露出一個邪氣的笑來,狹長鳳目裡迸射精光。
“激將?好,好!”他緩緩點了點頭,“不破不立,不死不生。你倒有幾分氣魄。”
這已是崔景鈺讚美人的極限。丹菲勉為其難地收下了。
“趁著皇後還未病愈,儘早給我,我才好動手。若不然等回了大明宮,就沒那麼方便了。”
“好。”崔景鈺簡潔利落地應下,“我會讓賀蘭給你送來。”
他不再廢話,利落轉身,步履穩健朝宮門而去。
“等等!”丹菲被剛才那句話驚著了,“賀蘭?賀蘭奴兒?原來她也是。含涼殿中還有幾個你的人?”
“你目前還沒必要知道這個。”崔景鈺有些不悅。
丹菲又問“那若何時能知道?我又何時能指揮這些人?”
崔景鈺不耐煩地掃了她一眼,道“待你得到皇後信任之際,我手中的這些資源,都儘可交給你打理。”
他沒再讓丹菲開口,大步而去。
丹菲回了茶水間裡,眨眼就被一群宮婢團團圍住。那個先前搶她果盤的宮婢走到她麵前,不客氣道“崔郎為何找你?你們是何關係?”
丹菲從容地掃了她們一眼,“他是我的表兄。”
宮婢都略聽說過崔景鈺和段家的事,驚訝道“你就是那個段氏?”
“是。”丹菲簡潔道,然後推開眾人,自去做事。
眾人麵麵相覷。
崔景鈺俊美出眾,又孤傲清高,好似高山白雪一般遙不可及。宮婢中思慕他的不少,卻沒人能和他走近半分。
於是立刻就有宮婢羨慕道“你的命真好,能做他表妹。”
丹菲無語地看著她,“我命好,又怎麼在宮中為奴?”
眾人無言以對。
“都圍著做什麼?還不快去做事!”賀蘭奴兒的嗬斥聲響起。
宮婢們轟然散開。
丹菲也隨著她們而去,繼續收拾杯盞。
賀蘭奴兒沉著臉巡視了一圈,走到丹菲身邊時,停下了腳步。丹菲感覺到她在打量自己,那股視線如蛇一般在丹菲身上、臉上遊走,讓人覺得十分不舒服。就在丹菲忍不住,想轉頭看她時,她又走開了。
飯後韋皇後午睡,宮婢們才能閒下來用午飯。
含涼殿中的午飯可就比掖庭裡的好了不知道多少。先是小內侍進來給她們擺好桌幾,再將十來個紅漆螺紋路的大食盒提了進來,每個食盒裡都放著三四份小鍋獨灶做出來的菜。有葷有素,五穀雜糧,雞鴨魚肉俱全,蒸煮炙炸,應有儘有。最後兩個食盒裡,還裝著果點。
如今正是春暖花開,果子都還在枝頭呢,這些橙子、香梨倒是能過冬,那甜瓜卻像是溫室裡特供的呢。
丹菲一路看下來,暗暗乍舌。這豐盛考究的菜色,彆說普通人家,就是她當年家裡還未敗落時,吃的也不過於此了。
況且她們不過十來個宮婢,卻一桌子擺滿了三四十盤菜,哪裡吃得完?到後麵,所剩過半,又由內侍們收撿走了,也不知怎麼處理。
丹菲過過苦日子,對這等奢侈浪費很是不屑,想著就疼。其餘宮婢似乎已將好日子過慣了,都不以為然。
用過了飯,宮婢們又忍不住圍住了丹菲,你一言我一語地朝她詢問崔景鈺的事。丹菲一律用“我們表兄妹自幼分居兩地,並不熟悉”為由,簡單打發了。
到是賀蘭奴兒一直坐在一旁做針線,聽她們談論,眼皮子都不抬一下。
丹菲這兩日留神觀察過賀蘭奴兒。她十二歲入宮,從掖庭做起,去年才入含涼殿,至今也不過是個沒品級的女史。她做事嚴謹認真,看起來也是能乾得力的,不知道怎麼一直沒升上去。
丹菲也由此斷定,若自己埋頭苦做活,下場同她差不多。她可沒打算把自己青春光陰都耗在宮裡,所以必須鋌而走險。
午後韋皇後醒來,又有些發熱。禦醫過來診脈開藥,宮婢們忙著熬藥,一個下午就匆匆過去了。
次日是個陰雨天。韋皇後醒來後又有些發熱,興師動眾地又鬨騰了一番。
丹菲剛將藥壺放在爐子上,賀蘭奴兒不聲不響地出現在她身後,冷幽幽地喚了她一聲。
“阿段,少了一味藥茶,你隨我來取一下。”
丹菲讓旁邊一個宮婢看著火,跟在賀蘭奴兒的身後出了茶水室。
賀蘭奴兒帶著丹菲走到一間庫房,取了鑰匙開了鎖。庫房裡光線昏暗,散發著藥茶的苦香。賀蘭奴兒從櫃子上取了一個茶包,核對了名稱後,將其交給了丹菲。隨後,她又將一個胭脂瓷盒遞了過來。
“這是崔四郎讓我轉交給你的。”
丹菲早有準備,接過了盒子,道了一聲謝。
賀蘭奴兒目光冰冷地看著丹菲,並沒有絲毫與同伴相認的親切感。丹菲甚至感覺到她散發出來的尖銳的敵意。
“我以為他們會再耐心等等,沒想他們這麼快就另派了一個人來接替我了。”賀蘭奴兒的聲音帶著壓抑的怨忿,“你看你,才多大年紀,就來趟渾水。你以為大明宮是樂遊原一般好玩的地方麼?”
丹菲平靜地和她對視,“我家破人亡,被迫沒入掖庭。崔景鈺又是我表兄。我不幫他,還能幫誰?”
“表妹……”賀蘭奴兒不屑地輕笑了一下,“你太天真了。運氣好一時,不意味著好一世。宮中女官晉升都有資曆要求,平均每升一階都要花費五到八年。我入宮七年,也不過是個女史。雖然含涼殿中的女史比彆處要高一等,可終究沒有品級。你今年十五?十六?可做好這個準備了?”
丹菲低垂眼簾,平和一笑,“多謝娘子提點。我同你不同,我還肩負著一家滿門的冤屈鮮血,寧死也要一搏。”
賀蘭奴兒清秀的眉頭皺了皺,本想再諷刺幾句,又顧忌她崔景鈺親表妹的身份,不好再說什麼。
“我也不知崔景鈺同你怎麼說的。不過若我,可不會讓自己表妹以身涉險。不過……”賀蘭奴兒黯淡苦笑,“他這人心腸冷硬,像是用萬年冰川下的石頭做的。你我忙碌一世,也不過是他指間棋子罷了。”
丹菲深以為然。不過她並不覺得做棋子有什麼不好。隻要能保住性命,又達成目的,便是雙贏。崔景鈺怎麼看她,怎麼想的,她並不關心。
當然,賀蘭奴兒和丹菲不同。她明顯動了心,一切就變了。
丹菲忽然想到萍娘當初的提點,說的似乎就是賀蘭奴兒。棋子愛上了下棋人,確實是一樁解不開的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