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崔景鈺問。
薛意如搖頭,“不,沒什麼。郎君您慢走。”
“好。”崔景鈺利落地點了點頭,“保重。”
薛意如倚著門框,望著崔景鈺決絕而去的背影,抬手捂住了眼。
奴沒有什麼奢望。隻是想,便不是為了今日這樣的事,你也能偶爾來看看我就好……
深秋雨夜,皇後彆院裡一片靜謐。
丹菲今日不當值,服侍韋皇後睡下後,回了自己的房間。
雲英將燈掌起。案桌上,堆放了數個卷軸。
“辛苦了。”丹菲點頭,“都在這裡了?”
“所能找到的金剛經譯本,全都在這裡了。”雲英道,“幸而也就這幾個,若再多些,咱們還不知何從下手。”
丹菲笑了笑,坐在案邊,提筆略一沉吟,一鼓作氣地將那封用突厥語寫的信默寫了出來。
雲英十分驚豔,“阿江好記性!”
丹菲打開一卷經文,一個字一個字地對照著,開始破譯。
雲英將燈芯挑亮了些,坐在她的身旁,幫她一起看。
這個譯本無用,就換下一個譯本。慢慢的隱藏在中字裡行間的碎片,被一點點拚湊起來,組成句子,段落。塵封依舊的秘密逐漸水落石出,暴露在昏黃的油燈下。
“這是……”雲英驚愕得瞪大了眼。
丹菲寫下最後一撇,收筆。
李碧苒的密信白紙黑字地展現在兩人眼前。
“父親來信說的事,女兒都知道了。安樂究竟是女兒,聖人雖對她百般寵愛,卻不會輕易廢太子而立她。父親提到的讓韋氏子弟尚太平一事,雖可行,卻有諸多問題有欠考慮。”
“一是武駙馬康健,何時死;二是太子何時能廢;三是選族中何人尚主才可靠;四是安樂若為女帝,已有長子。若韋家駙馬之子不能為儲,擁立安樂反而便宜了武家。如何處置其長子?”
“女兒倒有些想法,先說與父親聽。家中幾個兄弟,唯有五郎才貌可配公主,父親可好生培養。而安樂長子年幼,未必能養大。若五郎尚主,待安樂生下韋家兒時,安樂長子便可除去了。”
“若以上四點父親都有計較,此事便可行……”
天色微熹,鳥兒在樹梢輕叫。很快,大明宮的晨鐘就會敲響,喚醒全城的人們,開始新的一天。
丹菲和雲英僵坐在案前,久久不能從震驚中回過神來。
“宜國公主她……是打算擁立安樂公主為女帝後,再讓韋家取而代之?”雲英難以置信,“這個女人,好毒的心計!她在信裡還口口聲聲喚先上洛王為父親。她所作所為,全為韋家。我真不明白,她已是公主了,還有什麼不滿。韋家好與壞,同她關係也不大。聽說她是婢生女,原來在韋家也不受重視。如今她怎麼這樣為韋家賣命?”
丹菲冷笑“韋家私販鐵器給胡人,她就是經手人。若事發,韋家要受嚴懲,她的公主也做到了頭。從那時起,她便和韋家綁在了一條船上。再說,其實這等自幼不受家族重視,甚至是深受欺辱的子女,長大之後,為了證明家族錯待了自己,得到父母重視,反而會更加為家族賣命。這李碧苒,說白了,還活在幼年的心魔之中呢。”
“安樂公主可是皇後親女,她也敢這樣算計,好大的野心。”雲英道。
丹菲哼道“她是想玩一處螳螂捕蟬,黃雀在後呢。”
“那我們這就將這信給皇後看!”雲英激動道。
“怎麼給?”丹菲哂笑,“原件如今不在我手中,便是有,又如何證明出自李碧苒之手?太子逼宮被戮,順手殺了武駙馬,卻是同韋家沒關係。若李碧苒反咬我們誣蔑,我們倆隻會被整治得生不如死!”
雲英臉色蒼白,“那……難道就這麼算了?你的父親兄長,還有我的家人,就這麼白白死了?”
“當然不會就這麼算了。”丹菲咬牙,“這事先不要聲張。我去同崔景鈺仔細商量一下……”
外麵忽然傳來嘈雜聲。
丹菲立刻將經文和書信丟進火盆裡,一把火燒了。
雲英抹了一把臉,推開門道“嚷嚷什麼?皇後還沒起呢。”
那內侍手舞足蹈地跑來,一路大喊“朔方大捷——朔方大捷——”
丹菲渾身劇震,奪門而出,“你說什麼?”
“朔方大捷!”內侍興奮大叫,“張將軍打贏了!還擒了突厥的小可汗!咱們打贏了——”
宮人們都被驚醒,紛紛披衣出屋來。遠處的韋皇後的院子也亮起了燈。
冬日空氣清冽冰涼,帶著水氣浸人肺腑。天空開始放亮,薄雲飄散,朝陽揮灑萬丈光芒。上空響起了悠遠渾厚的晨鐘聲。韋皇後養的一群雪白的鴿子在鐘聲中撲扇著翅膀飛出鳥籠,衝上藍天,飛翔回旋。
當——當——
鐘鳴聲聲敲在丹菲的耳朵裡,在她大腦裡回想。她站在曙色之中,朝雲英望去。雲英的眼裡蓄滿淚水,哽咽難言。
宮人們都在歡呼慶賀。
丹菲離開人群,穿過院落,來到一處空曠地,朝西北方向跪倒在雪地中,繼而嚎啕大哭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