聖上和皇後為封爵一事鬨翻了臉,萬一韋皇後回頭後悔了,少不了要責備傳旨之人。她寧肯少賺一份賞銀,也不想招攬是非上身。
韋皇後早就不將聖上放在心中,任由他離去也毫不在乎。她自顧笑眯眯地摟著外孫,掃了底下眾人一眼,道“樂聲怎麼停了?”
樂人急忙重新彈奏吟唱起來,舞姬忐忑不安地重新上場起舞。
這對帝後往日關係一直十分融洽,即便聖上對韋皇後不滿,也不過嘮叨幾句,被韋皇後丟一兩記白眼,就不敢再抱怨。沒想聖上會忽然發難,甩下韋皇後就起駕回宮。偏偏韋皇後絲毫不在乎,渾似個沒事人一樣,照舊和安樂公主飲酒作樂。
安樂公主自己兒子得封國公,喜不自禁,哪裡顧得上父親的喜怒?她為了表示感激,非但傾力哄著韋皇後,又還在私下送了一名年輕英俊的麵首給韋後享用。
入夜後賓客散去,韋皇後同安樂公主進了後院,繼續和男寵取樂。
推杯換盞之際,安樂公主低聲對母親道“阿娘還是該尋個時機,同耶耶講和才是。畢竟耶耶是皇帝,你我母女總是需要依靠著他的。”
韋皇後氣憤道“你耶耶年紀大,脾氣也見長,近來越發不肯聽我的了。”
“確實,耶耶近來身子越發不好了。”安樂擔憂道,“我倒是看他同四弟比往日親近了許多。”
韋皇後冷笑,“他就這幾個兒子,死了兩個,一個流放,隻有小兒子在身邊。想是他也覺得自己老了,便越發憐惜這個獨苗。唉,我的兒,你為什麼就不是男兒呢?”
安樂蹙眉,“阿娘彆再提這事了。當初你和崔景鈺都答應得好好的,說會扶我做皇太女。如今崔景鈺跑去泉州打海寇了,連你也不再記得這誓言了。”
“傻孩子,就算我們扶了你,滿朝百官能容你嗎?”韋皇後安撫道,“你何必非要坐這個位子?四郎年小懦弱,一貫聽話。扶立了他後,我們母女倆效仿則天皇後垂簾聽政,又有何不好?屆時若有什麼不妥,也儘可推到他身上去,我們倆卻是好抽身。”
安樂哼了哼,倒也沒再說什麼。
丹菲事後回憶起,帝後大致就是從這個時候起,關係開始冷淡了起來。其實韋皇後一意孤行,行為同以往也沒有什麼不同。變的是聖人。他年老體衰,病了幾場之後,突然清醒地意識到自己或許時日不多,便開始總結自己一生得失,考慮身後之事。
聖人審視下來,顯然是發現自己一生碌碌無為,反而養出一個權勢熏天的外戚出來。無奈他對韋皇後妥協慣了,到老來也沒法硬氣起來,便隻好成日同幾個年輕美貌的新寵混在一處,梨園聽曲,打發時光。
時下正是春耕時分,韋皇後祭了蠶壇之後,按理就要舉行親蠶禮。
親蠶禮這事,丹菲陪同著韋皇後已做過兩次,十分嫻熟。采桑之際,韋皇後不過示意般摘了幾片桑葉。丹菲急忙用鋪著雪白布帛的簍子接下,餘下的桑葉便有丹菲帶領著宮婢采摘。韋皇後又十分不喜蠶蟲,喂蠶的事自然也由身邊女官代勞。
自蠶館出來後,韋皇後如釋重負,臉色才漸漸好轉。她並不急著回宮,而是由妃嬪和男寵們簇擁著,一路向南山而去,踏春遊玩。
草地上飛速架起了帳篷,堆起了篝火。年輕人們三兩成群,嬉笑追逐。韋皇後坐在厚軟的地毯上,斜倚著憑幾,正在聽兩個極俊美的雙生少年郎彈琴輕唱。一旁的貴婦們亦是一臉陶醉。
“那對兄弟是誰獻上來的?”丹菲輕聲問。
“是宗家自江南一帶尋來的,才十八歲呢。”雲英竊笑,“聽說又是安樂公主先用了幾日,覺得不錯,才送到皇後這裡的。皇後倒也不嫌棄。”
“噓。”丹菲輕笑著拍打她,“禍從口出。”
韋皇後全副心思都在兩個美少年身上,柴尚宮機靈,將旁邊年輕美貌的宮婢全部都支開。丹菲和雲英巴不得可以偷懶,利落地從帳中退了出來,提著一籃果子,去尋山泉。
這片地方是帝後出遊時最愛駐紮之處。丹菲她們來過數次,對地形已摸得極熟。兩個女孩穿過一片灌木叢,很快就來到溪水邊。
溪邊草地上開著不知名的野花,清澈的泉水潺潺地從石灘上流過,筷子細的小魚在石間遊走覓食。有一群羽毛豔麗的小鳥結伴飛來喝水,山風從林間吹過,它們又警惕地成片飛走了。
丹菲把手浸在冰涼的泉水中,青翠欲滴的蘋婆果在水中起伏,被她撥來撥去。春日暖陽曬得人懶洋洋的,風中帶著清新的花香。丹菲坐在水邊的石頭上,舒展著勞累半日後酸痛的肩背,目光落在對岸一株老樹上。
樹生在一塊隆起的土坡上,枝乾虯結,仿佛一隻朝天仰著的大手,掌心處十分適合藏人。
塵封的記憶被敲醒,丹菲好似被輕輕捶了一拳在胸口,渾身微微顫抖。
時光轉瞬倒流,回到那個晨霧濃重的清晨。
薄光,鳥語,朝霧如輕紗,讓人間猶如仙境。
混亂的呼吸,唇上暖而軟的觸感……
她依舊記得男子身上淡淡的極好聞的薰香,記得被那雙眼睛凝視時心跳如鼓的悸動。
丹菲臉頰燒燙,深吸一口氣,努力從那段甜美卻久遠的回憶中抽身出來。
她往臉上拍了拍冰涼的水,站了起來。
“我們回去吧……”
話音還未落,丹菲臉色倏然劇變,轉身猛地一把將雲英撲倒。
頭頂嗖一聲響,一支箭飛過,射在離兩人不過幾寸的地上。